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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花雨

  • 作者: 梅芯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7-07-21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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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五生长在一个偏僻而又贫穷山村茶乡里,兄弟六个,排行老五就叫老五。老五5岁那年,邻居家生了个女孩,正值春天,门口池塘岸边的棠梨花开,爹娘就给女孩取名棠梨。棠梨有一对双胞胎姐姐,爹娘期盼的是个男孩,棠梨的到来无疑是给家里增添了更多烦恼。尤其是老五喜欢骑的那头瘦弱的老母牛,那是她家最值钱的财产,也被村里搞计划生育的人给牵走了。

    棠梨娘生了见好之后,不再躲计划生育,家里的气氛日渐活跃。因此,棠梨的童年挖野菜、拣柴禾、看弟弟、放牛,采茶,山野四季都能看见她背着竹筐的影子。老五放学回来的路上最好四处张望,只要看见棠梨,他多远都会跑过去帮助她。在双方父母眼里,两个孩子好的像亲兄妹。

    老五一次又一次问棠梨:“你爹娘咋还不叫你去上学呢?你过入学的年龄了知道不?”棠梨想着“常听爹娘在夜里为钱吵架,爹不想让两个姐姐上学了,说家里没钱,没人干活。女儿家就是上了学,长大后还是人家的人。”她想到这儿,勾着头道:“老五哥,你别管,我不喜欢上学。”棠梨虽不再像往常那样,面对老五的问话张口结舌,但她却言不由衷。棠梨做梦都想走进学堂,就是不敢跟爹娘说。

    时光的溪流悄悄流淌,棠梨像茶苗一样抽条长高长大了。

    上中学的老五还像小时候一样,在节假日里找棠梨一起去溪河山坡采茶、打柴。他在溪河教棠梨游泳,手把手教棠梨在河滩上写自己的名字,以及简单常用的汉字,给棠梨讲“彩霞姑娘”和“小音乐家杨科”等故事。棠梨每回都听得如痴如醉,泪眼蒙蒙。他们十指相扣迎着太阳在茶山上奔跑,在茶树下捉迷藏,天空对他们来说是那么晴朗,绵柔的青草坡上,两人说着笑着就滚在了一起。

    老五自从上了初中,开始学着写大字。每逢过年,山村很多人家都舍不得掏钱买现成的春联,而是用两毛五分钱买来一大张红纸,请老五帮忙裁写春联。他大笔一挥,写道:“大地回春,绿柳舒眉观新岁,红桃开口笑丰年,”等喜庆吉祥的佳句。

    村里最有学问的四爷看后夸奖道:“老五大字写的好,好哇!”年轻人也道:“老五不光是大字写的好,学习成绩也很牛B……”

    棠梨听了很高兴,她在心里赞美道:“老五哥真是神通广大,老五哥真是太棒了!”

    年复一年,寒来暑往。

    老五中学已经毕业了,他从上一年级,每个假期都拿着奖状回来交给娘,娘像得着宝贝,保存着过年拿出来帖堂屋墙上。这回老五拿回来的不是奖状,而是信阳县一高的录取通知书,他却不敢对爹娘说,犹豫着把通知书掏出来放供桌上。

    小六拿着老五的通知书,欢呼道:“爹,娘,我五哥考上县一高了!我听同学说,凡是全乡年级段成绩一直排前十名的学生,只要考上县一高,就等于一只脚迈进大学门槛了。噢噢,我五哥顶呱呱呀!我五哥棒哒哒呀……”

    老五爹蹲在门口杨槐树荫下眯着眼儿卷好旱烟棒,凶猛地抽嗒着。突然,他好像哪根神经搭错了弦,指着老五咬牙切齿地噘道:“老五,你个狗日的,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你答应老子报考信阳卫校,咋又报考高中啊?这不是还要老子多供你上几年学?你说考中专多好,三年毕业就能挣钱了。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妈、你、你……”他噘着噘着,猛然咳嗽起来了。

    忙着烧火炒茶的老五望着细脖颈儿大脑袋的小六拿着通知书还在欢呼,听着爹噘,心里有点儿怨恨,爹的咳嗽声,又让他心疼。他用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擦去满脸流淌的汗水,咧嘴苦笑道:“亲爹;亲爹,我班主任说了,以我学习成绩考中专可惜了,再勤奋三年兴许能考名牌大学,毕业了好分配,挣钱多。爹,明牌可是个好东西,它还能给您老人家光宗耀祖……”他努力勉强自己说些俏皮话来缓解爹和自己的心情。

    老五爹气得直翻白眼,继而又唉声叹气。老五娘从破茅草屋端出满满一碗糖水,道:“他爹,喝碗黑糖水补补气。这孩子的老师不是来跟你说过么?咱孩子在乡里占头10名,到高中再加把劲儿,说不定能考上大学,给咱争气张脸,你就随他去吧!”她小声低气儿地说罢,挨着他坐下。

    老五爹叹息道:“你知道个啥?前年三月倒春寒,不是下冷雹子,就是下雨、下雪、上凌冰,头道毛尖茶冻死了。去年三月,雨连着下七八十来天,头道毛尖茶也没来得及采下来,就成大茶叶片子了,去集上卖的钱还不够咱吃油盐。这几年手里没攒着钱,老大和老二接媳妇的彩礼钱还没还严,老三没过门的媳妇又闹着要瓦房,不然不打结婚证。接着就是老四,每人三间瓦房就是六间。老四过两年复员回来住哪儿呢?你能看着孩子错过年龄结不成婚,他打光棍,人家会噘咱老脸,我死不暝目哇!还有老六,这群狗崽子个个都是我心头肉哇……”

    老五娘回想几个孩子挤在一张大床上的岁月,当她想到老大和老二结婚时没要到瓦房,儿和媳妇看她老两口的眼光就像仇人样,一年到头不理不睬,她越想越伤心,撩起围裙抹着眼泪,咕嘟道:“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些老话咋都不落空呢?”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老五的奶奶1959年在坟坡遇着救活的,没几天就给老五爹圆房了。

    老五家除了那个去当兵的四哥,其余的三个哥哥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本份、憨厚、不言不语、守着贫穷而又落后的大山。

    月朗星稀之夜,凉风拂动,蛙声鼓噪,萤火虫飞满茶垅。

    棠梨蹲在门前棠梨树下的水摽上洗衣裳,想着:“老五哥会到县城上学吗?老五哥还会和我好吗?”微风漾起池塘水闪烁银色光波,棠梨又想起去年夏天还和老五在溪河坡放牛,两个人滚在河坡上。老五穿着花裤衩扯她下河,她也没觉着男女有别,现在想起来脸红到耳根子。

    老五赤脚掂着鞋走近水摽,道:“棠梨洗衣裳呀?”棠梨闻声大吃一惊,道:“哦,老五哥咋还没睡呢?”老五仰望夜空长长叹了口气,道:“棠梨,该咋办呢?我很想上高中,将来能考大学,看着我爹娘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为我们兄弟几个苦扒苦捞,天天忙着砍树,烧炭,开山种茶,这些又不值几个钱,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呢?要说咱这日子不好过吧,比着书本上的《卖炭翁》咱们又好过……”他把心里所有不满不快对棠梨倾诉,才能感觉到日子有些许轻松快意。

    棠梨沉默好一会儿,也找不着更好的话来安慰老五,便道:“老五哥别害怕,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想太多哈。”

    即没文化又没经历的人,语言多数是粗鲁、短浅、实诚的。

    棠梨穿着半新不旧的牛仔裤,白汗衫,一头秀发梳成两个羊角辫,捧起清澈的溪河水洗脸的样子清纯而温柔。就连最亲近她的老五也是最新发现,他痴痴地望着棠梨,心头自然生出一种爱恋。

    棠梨道:“老五哥,想啥子耶?”

    “哦,我想再教你唱支歌吧?”

    “好哇!”

    “我教你唱《月亮走我也走》,你学会了只许唱给我一个人听哈!”

    “老五哥唱哪首啥歌都好听,你唱一句,我跟着你唱一句。赶明儿你去县城上学了,想你的时候,我会把你教我所有的歌都唱给咱这茶山听。”棠梨这句话让老五激动得无所适从,心想:“这是棠梨无意说出的情话,像一丛迎春花开在山卯上,是那么清新自然,又是那么灿烂美好。”他镇静之后,一遍又一遍地教棠梨唱道:“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

    棠梨唱累了,不自觉地笑起来,老五也跟着笑。棠梨笑得差点儿掉进溪河,老五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棠梨,由于用劲儿过猛,无意把她拽进了怀里。棠梨猛然觉着老五毛茸茸的胡须触着耳根儿,心就要窜出胸膛,她慌慌张张地背起柴禾走了。老五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妮子真是人大心也大了。”一丝笑意漾在他嘴角上。

    从此,棠梨见到老五没了从前那种立着脚尖和他比身高的自由自在,理所当然了,白嫩嫩的脸蛋上生起两片红霞。她白天和老五一起上山打柴,日落一起下山回家,刻意避免和老五肢体接触,心却想着“我们要时时刻刻在一起该多好!”

    山里人家图省检不点灯,晚饭比较早。棠梨吃罢晚饭,看着猪、鸡、猫、狗都在院子里哼着、跳着、叫着要吃的,她伏在娘耳边,轻声道:“娘洗碗喂猪吧,我去找老五哥再学几个字,老五哥明天就要去县城上高中了,老五哥要是走了,我想学也没人教我了。”棠梨娘瞅着她漂亮的眉眼,心想:“这孩子叫老五哥,咋叫恁亲热?”

    一个人若恋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把那个人装在心里,说话含着蜜糖味儿,总想找机会和他在一起。

    老五的爹娘正在煤油灯下忙活,他娘朝大瓦坛里装咸菜,他爹用手指蘸着舌尖上的唾沫点数着一大卷子毛票。小六用算术方式计算一学期有多少天,老五除了学杂费,一学期下来需要多少钱?老五依着门凝神静气望着这一切,唯恐自己发出声响惊扰他们。

    棠梨走进老五家感觉气氛跟往常不一样,又悄悄退出来了。

    清早,棠梨拿着锋利的斧头和麻绳子上了东山,她霹雳里啪啦砍下一大堆麻栗树枝桠子,将把树枝桠子打好捆,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水时,望着老五背着铺盖卷儿正朝山梁走来。

    东山是山村人走出大山的必经之路。

    棠梨知道这意味着不能经常看着老五了,她心“咚咚咚咚……”不停地猛跳。老五微笑着走近棠梨,棠梨惊奇地瞅着老五从头到脚穿着都是崭新的,粗糙的白棉布褂子上钉着5个大马蹄扣,黑棉布裤子搭配着白沿条千层底小口布鞋,使老五显得很有文艺范儿。这是老五从小到大穿的唯一一套新衣裳,是他娘的手工制品,也是他娘将近二十年的打算和愿望。

    老五把铺盖卷儿挂在山道旁的麻栗树杈子上,咸菜坛子放地上,他由书包掏出两个熟鸡蛋给棠梨。棠梨不接鸡蛋,勾着头淌眼泪。她想对老五哥说出自己的依恋,却说不出口。老五和棠梨十指相扣,彼此沉默良久。

    这对情窦初开的人儿感情是多么内敛多么深沉啊!

    “别忘了练习写我教你的字;别忘了唱我教你的歌儿。寒假我就回来了,得赶紧走,要不然,撵不上县城的车了,唱支歌儿为哥送行吧!想听你唱歌儿,喜欢听你唱歌儿。”老五说着,从树杈枝上取下铺盖卷儿撂脊背上,瞧着棠梨笑了,他才掂起咸菜坛子,走没几步,又回头微笑着望向生他养他的山村、心爱的姑娘,漫山遍野碧绿的茶树。

    老五是这个山村头一个走出大山上高中的,他深深懂得人情世故,苦难生活让他的沉熟和稳重超乎同邻人。老五看得见棠梨的依恋,却没有任何力量对她说神圣而又甜美的“爱”字,他只能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里。

    蓝莹莹的天空下,棠梨呆呆地望着老五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像风一样追去,当她爬上高高的山梁,已经望不着老五的影儿了。她站在山梁上,望着太阳升起的那个地方,情不自禁地唱起:“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阿哥阿哥听我说,早把喜报捎回头……”她反反复复唱着那首歌,任泪水在脸颊上流淌。

    这样的分别并非坏事,它能使人性成熟,情感上升。

    二十多公里的山路,老五走了三个半小时,他矫健的脚步看似轻快,心情却很沉重,眼前浮现离家时的一幕幕,父老乡亲站在村头挥手远送.,使他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意品尝过透。

    老五赶到SHG乡镇撵上了去信阳县城的班车,客车在蜿蜒崎岖、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爬行颠簸三四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他到信阳长途汽车站下了车,匆匆走进他理想中的信阳县一高校园,新鲜感很快就被如何面对将来的日子淹没。

    冬的寒流早已深深浸入豫南大地,大地萧瑟,山野沉寂,成熟的茶籽落满茶地。

    棠梨看着山村里的孩子们放寒假了,心里盼望老五哥赶快回家来。她挑着鸡粪去东山,把晒干的鸡粪捻一小撮埋在茶树根脚边沿儿,希望来年春天的茶芽更茂盛些。

    阵阵寒风刮过山岗,棠梨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时不时地从茶垄站起来眺望老五归来的方向,哼唱着:“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这首歌促使她在思念中愉快的劳动着。

    山村的夜来得早。棠梨凭着老五教她的那点儿东西写起了抒情诗:“老五哥:我是月亮////你是天空哪颗星星////和我遥遥相对////尽管咫尺天涯////我们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她在蜡烛的照亮下写着对老五的思情,一篇又一篇:“老五哥:星星看见////我在你家门口张望////片片语言汇成风的呜咽////多想啊////你奇迹般的出现在我眼前////让我悄悄抓住你的温暖////漫步春天的茶垄间……”跳跃的烛火燃尽她进入香甜的睡梦。

    生活若有爱情就有诗意,正是爱情和诗意支撑着我们的人生。

    老五在学校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都在教室度过,他害怕饥饿,逃避体育课,不敢活动,尽管如此,还是瘦得驼腰弓背,由于很少见着阳光,面色苍白,呈现一副病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