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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记得玻璃蓝的海水

  • 作者: 匿名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5-08-0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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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漫过双脚的冰凉海水,是明亮而绝望的玻璃蓝,犹如唐济泳的眼睛。

    于是,这场比赛似乎在顷刻间转换了意味,是的,她要去真正告别。

    同那场无边而无望的浩荡爱恋。

    葛碧瑶第一次见到唐济泳是在体育馆。

    是夏,游泳池里人满为患,葛碧瑶带着十岁的表妹坐在岸边玩耍,却忽然听见附近尖利的呼救声。

    葛碧瑶原本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空着的座椅,而后陡然明白。也没有顾上交代表妹,她便已一个挺身,跃进了水里。

    唐济泳被捞上来的时候犹如一只翻了肚白的鱼,失职的救生员依旧不知去向,围观的人似乎有懂得救援技巧的,不断催促葛碧瑶为昏死的唐济泳做人工呼吸。

    十六岁葛碧瑶脸上渐渐腾起了淡淡的红晕,要一个没有谈过恋爱的小女生,去为一个陌生的,大约同年纪的男生做人工呼吸,实在有些难为人。

    只是,唐济泳的脸竟越来越白,仿佛一张薄纸,一吹,便要坏掉。葛碧瑶急了,慌慌忙忙的俯下身去。

    人工呼吸的技巧葛碧瑶当然学得好,学跳水十年,精通水性的她倘若连这些都无法利落地完成,那便实在有愧教练的栽培。

    所以当唐济泳一口水咳了出来时,葛碧瑶打从心里吁了口气。而后,她迅速地钻出人群,牵起表妹溜进更衣室。

    初吻没了,以这样怪诞的方式,葛碧瑶一面为表妹穿衬衫,一面为自己的遭遇悲叹。就当作做慈善捐了一个吻好了,葛碧瑶在回家的路上,无奈地做下决定。

    只是,她却没有料到,隔日唐济泳竟窜来自己的班上,异常正直且认真地冲她伸出一只手,我能不能请你吃饭呢,就当报答你救了我。

    葛碧瑶左瞧瞧右瞅瞅,生怕被人发现自己丢了初吻,慌慌忙忙地将唐济泳往教室外推,边推边敷衍,好的好的。

    终于捱到放学,葛碧瑶一出校门,便看见等在对面的唐济泳冲自己热情的挥手,嘿,这里!

    那一定是葛碧瑶一生中最糟糕的一顿晚饭,唐济泳将剥好的小龙虾放进她的碗里,分外认真地伸出一只手,谢谢你,蛤蜊。

    葛碧瑶瞪大了眼睛,望向这个莫名奇妙送给自己外号的男生,他的眼睛里似乎流动着玻璃蓝的海水,用过世的祖父的话说,海水是最忧伤也是最明亮的液体。

    葛碧瑶原本坚硬的心在瞬间软化下来,她伸出一只手,微微笑了,不用谢。

    唐济泳却仿佛就此缠上了葛碧瑶,每日放学,都爱跟着葛碧瑶穿过几条街,去体育馆里看她做跳水训练。

    巨大的玻璃窗被黄昏的光线晕染成玫瑰色,葛碧瑶站在跳板上,重复着相同的姿势跳入水里,水花噼里啪啦地溅射开去,唐济泳被溅湿了裤腿。

    葛碧瑶有一点想笑,却还是冲教练点了下头,意思是拿一条毛巾给他。隔着半米的距离,葛碧瑶面有愠色把毛巾抛给唐济泳,你为什么跟着我?

    唐济泳不说话,只是慢慢蹲下身,把手伸向天空蓝的池水里,我还是喜欢大海的颜色。

    这是一座海滨城市,有数不清的海滩和贝壳,少年时期的葛碧瑶时常去海边散步,她还记得海水漫过她的脚丫时她单纯的快乐。属于玻璃蓝的快乐。

    葛碧瑶顿了顿没吭声,唐济泳是个怪人,她深深的觉得。

    训练结束时已临近天黑,唐济泳站在体育馆的门前,双手插进裤袋。有寥落地星星散落在夜空,四下安静得可以听见花落的声音。

    你把我裤子弄湿了,所以要请我吃饭,蛤蜊。唐济泳看着迎面走来的葛碧瑶,神态认真而自然。

    葛碧瑶气结,她平静的十六岁硬生生地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生打破,而这个男生,还带着一脸的正大光明。

    他们在马路对面的摊子前坐定,夜来香馥郁的香气惹得葛碧瑶直打喷嚏,她忽然有些愤怒,你别跟着我了。

    为什么,唐济泳异常认真的抬起头。

    因为……因为……葛碧瑶竟然舌头打结,她一肚子的憋屈,面对着唐济泳泛着玻璃蓝的眸子,竟然全都平息下去。她深呼吸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是混血吗?

    唐济泳有片刻地痴愣,旋即恢复到初始的平淡,恩,是的。

    意外的冷场,当葛碧瑶试图寻找下一个话题时,唐济泳竟然生生的冒出一句话,这一句,让葛碧瑶原本懊郁的心里,莫名泛起几分酸涩。

    唐济泳很认真的举起杯子对葛碧瑶说,我们做好朋友吧!

    那个夜晚葛碧瑶做了一个梦,仿佛睡在云朵上,轻而迷茫。醒来后葛碧瑶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天亮了。

    像小城中大部分十六岁女生一样,葛碧瑶拥有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要是说她有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她能像美人鱼一样跃入水中。

    三米的跳板,零落的水花,葛碧瑶打从心底热爱着那一片蓝色。

    她是属于无边大海的,她曾经这样深信。所以她没有恋爱的烦恼,当周遭的女生一个个悄悄地写着纸条,挽着男朋友的手走在湿湿的海风里时,她还在体育馆里重复着无数枯燥里的训练。

    直到某一天,唐济泳大剌剌的闯入她的世界。

    那个夜晚葛碧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唐济泳的请求,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犹如身后的海浪一般,带幽蓝的孤寂,飘忽而遥远。

    高三的那一年里,葛碧瑶时常陪着唐济泳在学校对面的餐馆吃饭,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唐济泳为她的碗里添许多的香菜,两个人沉默地吃。

    春天的风还带着几分薄薄的凉,他们偶尔会说到葛碧瑶训练的情况,葛碧瑶挑起一大掇面条塞进嘴里,含混地说,市里快比赛啦,要争取拿到名额。

    唐济泳便伸出手,似乎想要拍拍葛碧瑶的肩膀,却终究收回了手,蛤蜊,加油。

    葛碧瑶的心间便荡起无端的失落,久久,不能散去。

    他一直叫她蛤蜊。蛤蜊,蛤蜊,叫多几次,竟然生出几分莫名的亲昵,只是这份亲昵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她以为自己可以抓住,却依然为空。

    三月的天空有零星的雨丝,葛碧瑶撑着伞走在前面,唐济泳便缓缓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的半米的距离。

    唐济泳曾在英国生活过十六年,而后回国,关于自己的事,唐济泳总是欲言又止,话到一半,他忽然清脆地笑开,用半句英文搪塞过去。

    葛碧瑶的心底便渐渐浸散开一阵尖锐的凉,唐济泳的心是阖着的,像一扇门。他可以莫名地闯入自己的世界,而她却不能敲开那扇门,因为他从不肯给她机会。

    是十七岁的春天,葛碧瑶在目送唐济泳离开后,独自乘上去海边的汽车。海风无情地掀飞她蓝色的格子伞,单薄的她站在雨里,任凭雨水将自己淋湿。

    几乎是颤抖着,略带绝望的,她抱住自己冰冷的手肘,安静地闭上眼睛,开始承认某些越发清晰的事实。

    她喜欢唐济泳,没有任何理由。

    生活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认知而有所不同,葛碧瑶依旧是唐济泳最好的饭友,他们曾一起吃过那样多家店的牛肉面。虽然葛碧瑶始终不明白,这半个洋人,为何对面条这样执著,但她却从未问出口。

    高中毕业后葛碧瑶没有悬念地考上市里的体校,而唐济泳,也被附近的另一所大学录取。生活同高中时期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唐济泳在某一天,突然带着一个熟悉的女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冷冷介绍到,曾黎。

    葛碧瑶当然认得她,确切地说,她们认识许多年。她们在同一个体育馆里训练,受过教练的训斥,站在同一个跳板上完成那些枯燥却在他人眼里显得异常优美的动作,她们是队友。

    那一顿饭显然吃得索然,葛碧瑶推开了唐济泳递来的香菜,她认真地望着他,眼神清澈,今天,我不想吃。

    那个夜晚,葛碧瑶醉了。当然,这是在唐济泳带着不胜酒力的曾黎离开后发生的事情,葛碧瑶一连叫上几瓶酒,她不会喝,但她想喝。

    醉是一件多么轻易的事情,当葛碧瑶走在返回寝室的路上时,她居然滋生出几分悲凉的得意,而后,她听见自己的电话响了。

    唐济泳的专署铃声,他在找她。

    葛碧瑶蹲在一盏路灯下颤抖地翻开了手机盖,她咬住嘴唇如同赌气般的不肯说话,只是默默听着听筒那边唐济泳沉重的呼吸声。

    一下,两下。这呼吸声犹如锤子一般,敲打着葛碧瑶的心脏。她觉得自己犹如等待审判的囚犯,在眼泪快要决堤的时候,她听见了唐济泳的声音。

    他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你可以把参加比赛的名额让给她吗?

    那天夜里葛碧瑶没有回到寝室,她在凌晨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转悠,走到一家大排挡,喝掉一打啤酒,而后昏死在了桌旁。

    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面前坐着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陈嘉可笑又可气的指着葛碧瑶说,小姐,你可以喝醉,也可以酒精中毒,但是别挑我家的摊子啊,我们很无辜。

    葛碧瑶牵了牵嘴角有些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于是傻傻地回问,洗过了?

    当对方意识到葛碧瑶是指胃时,拼命地点了点头,一个女孩子,明明不能喝,还死撑,失恋有什么大不了的,满地都是好男人啊!

    是的,失恋。连一个陌生人都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是因为爱情,而那个人,却为何偏偏犹如一捧快要冻结的海水呢?

    葛碧瑶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间,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手臂,她怕自己的眼泪溃不成军。

    可是,她依然决定成全他。

    那天下午葛碧瑶独自办理的出院手续,她忽然觉得那样庆幸,旅游期间的父母并不知道自己做过这样的傻事。

    陈嘉站在医院门口等她,看见葛碧瑶出来,他指了指叫好的计程车,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一路上葛碧瑶面无表情,倒是陈嘉主动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无限热情地说,乐意再次服务。葛碧瑶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当她抵达体育馆,向教练提出弃权时,她分明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失望和困惑。但她决绝得不肯给予任何解释,最后教练终于愤怒地甩掉了手中的毛巾,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

    但第二日,新的公告还是没有回转余地地出炉,曾黎毫无悬念地拿到唯一的名额。她们在更衣室里遇到,曾黎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作罢。

    走到门前她忽然转过身对失神的葛碧瑶说,你不要恨他,真的。

    葛碧瑶原本僵直的身体在一瞬间有些颤抖,她回过脸去看曾黎,目光一片空洞地答非所问,你要让他快乐。

    失去了跳水资格的葛碧瑶当然让父母勃然大怒,他们逼问着她原由,她却顽固得不肯回应。父母终究拗不过子女,在葛碧瑶绝食的第三天,慌张的他们缴械投降。

    葛碧瑶向队里请了半个月的假,她无力地坐在自家院子里的躺椅上,沉默地闭着眼睛,艰难地忍受内心的鞭笞。恍惚间,她似乎听见厨房里的母亲责备父亲的声音,你明知道瑶瑶对香菜过敏还往汤里加!

    她的眼角慢慢变得濡湿,是的,他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的手臂会在吃过那些香菜后慢慢浮现出细细的红斑,又或者,他发现了,却并不上心。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的结束,曾黎去郊游扭伤脚不能参赛的消息,在隔天傍晚传来。教练在电话里试探性的问葛碧瑶,你还愿意参赛吗?

    葛碧瑶没有回答。

    唐济泳消失了,在她放弃名额后,他倏忽间失去了踪迹,却从未顾及她的想法。葛碧瑶心里有太多的情绪,却突然找不到适当的表情。那些爱,或恨,早已经弥漫成一片玻璃蓝的水雾,分辨不清。

    她换了一件衣服叫了一辆车,司机问她要去哪里,她迟疑了片刻才说,体育馆。

    其实她舍不得。让她放弃跳水犹如放弃毕生追逐的一半梦想,而另一半,便是那个永远触不到的,唐济泳。

    她曾愿意为了唐济泳放弃一半的梦想,但现在机会重新放在她的手上,她很想贪心一次。

    从教练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有久违的笑容荡漾在葛碧瑶的面庞,她忍受着内心的挣扎,终于鼓起勇气掏出手机,想要按下唐济泳的号码,却突然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是有推力的,然而当葛碧瑶睁开眼睛时,却已遍寻不到任何人。脚踝剧烈的疼痛让葛碧瑶流下了眼泪。

    无意识地,她按下了了唐济泳的号码。接通那刻,她的哭声响亮而绝望,仿佛试图抓住唯一的稻草。

    快来救我,她说。

    唐济泳到底有没有来,葛碧瑶已不知道,因为她终于痛得昏死过去。而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已身在明亮的病房,教练握着她的手颤抖得红了眼眶,我一定要查到是谁干的!

    葛碧瑶却在一瞬间心死,她忽然觉得,一切已不甚重要。她兀自微笑起来,反过来安抚周遭的人,说自己很快会好起来,请相信她。

    傍晚的时候,探视的人已悉数散去。霞光照进房间,葛碧瑶靠在白色的靠背上,忽然想起了陈嘉。她有点想念这个话很多,很明亮的男生。他和唐济泳完全不同,她想要自己快乐一点。

    她拨通了陈嘉的电话。

    陈嘉很快便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原来他和葛碧瑶念同一所大学,他们曾打过照面。

    但你根本不记得我,陈嘉咬牙切齿地说,葛碧瑶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个夜里在葛碧瑶的强烈要求下,陈嘉无奈地背着她溜出了病房。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一同搭上一辆计程车,沉默地赶往海边。

    深夜的海水泛着银白色的光辉,葛碧瑶指着水气缭绕的海面对着陈嘉悲伤微笑,面目氤氲得,如同置身于仙境,你知道吗,它们在白天是玻璃蓝的,很漂亮却也很悲伤。是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带着冰冷的绝望呢?

    葛碧瑶的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她缓缓跪倒在冰冷的沙滩上,面向着身前无尽的苍茫的海浪,固执地喊着一个名字。

    唐济泳,唐济泳……

    漫长而执著的声音,回荡在海岸,而后便渐渐,渐渐,被无情的海浪利落吞没。苍穹渐渐呈现出一种轻薄而有力的橙红色,她知道,天,就要亮了。

    葛碧瑶退队了,在办理好出院手续的那天,葛碧瑶同时提交了声请。

    她静静地站在曾经徜徉过的泳池前看着另一批活泼的小姑娘路过,她们的面容骄傲而干净,带着年少特有的无知和美好。

    她和教练认真地握过手,年迈的教练仍在为无法找害葛碧瑶元凶而自责,他看见葛碧瑶,竟然红了眼眶。葛碧瑶伸出双手抱了抱教练,没有说话。她知道他们会从悲伤中走出去,因为未来还很长。她真的不再介意,谁的恶意,中伤了她的青春。

    从体育馆走出来的时候,葛碧瑶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她听见“嘟嘟”的声响,依旧没有人接听。

    十天后葛碧瑶转去就读体育新闻,在进教室的第一天,她撞见了陈嘉。陈嘉错愕地张大了嘴巴,葛碧瑶就开心地笑了,你肚子饿了想要吃鸡蛋?

    陈嘉就讪讪地拼命摇头。

    第一堂课结束后,陈嘉十分殷情地请葛碧瑶去吃饭,葛碧瑶没有拒绝。

    路边摊,葛碧瑶喝多两杯就变得话多,我的初吻莫名奇妙地被他拿走了,最开始,我很讨厌他。

    他像玻璃蓝的海水,飘忽而幽深。你以为可以握住,但其实,你根本没有办法掌控,你们之间的距离。

    因为,他永远站在只属于自己的岛屿。

    葛碧瑶捏着啤酒杯的手开始轻轻颤抖,陈嘉不知道该安慰什么才好,索性拍了拍胸脯,我说世界上好男人很多的,当然不仅他一个。

    葛碧瑶没有说话。是的,其实爱情都一样,你有自己的执著,便不肯去将就,即便那些将就,也许胜过你的执著。

    沉默的空档,葛碧瑶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接通后葛碧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曾黎。

    葛碧瑶是在县医院的病房里见到唐济泳的,彼时唐济泳缠着绷带,模样如同笨拙的白熊。葛碧瑶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你好不好,她问得诡异。

    唐济泳但笑不答,四个人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听着点滴滴答滴答的声响。尔后唐济泳忽然开口,你的腿,没事吧?

    葛碧瑶的表情骤然僵住,我转系了,不跳水了,以后也许是个新闻工作者。

    唐济泳裹着纱布的手臂悬了半空,突然没了动作。曾黎把削好的苹果切成片,小心地喂到唐济泳嘴边,唐济泳却忽然把脸别开去,我想静一下。

    葛碧瑶就那样失神地走出了病房。她觉得胸腔似乎灌进了冰凉咸涩的海水,她无法听见任何其他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定格的,只有曾黎喂唐济泳吃苹果的姿态——她显得那样轻车熟路。

    她当然不知道他说,我想静一下。

    她亦不知道,他是在她出事的同一天入院。

    再后来的年月便没有了波澜。

    唐济泳如期出院,四人一起庆祝。香槟的泡沫飞溅,葛碧瑶多么想问他,那天,你有没有来。

    但是等待太久的她终究失去了勇气。

    和陈嘉说好做朋友。所谓朋友,便是那个愿意听你唠叨有多喜欢对方却不曾开口,愿意陪你吃不加香菜的面条怀念一个注定无缘的故人的人。

    大四那年葛碧瑶的工作敲定,她要去北京。在寝室里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翻出十六岁站在体育馆门前的照片。

    大片大片玫瑰色的晚霞,有白色的鸽子飞过墙院,空气里都是蔷薇花的香气。

    她这才发现,与唐济泳已经半年未见。

    她心平气和地拨通他的电话,约好地点,说吃一顿饭。透过听筒她听见曾黎问他晚饭要吃什么的声音,她发现自己的心底竟然没了一丝波澜。

    已然死水。

    葛碧瑶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成定局,如同这般,可以吃饭,可以谈天,却不能及爱。吃过那顿晚饭葛碧瑶独自打车回学校。如水的夜色中,推开门的葛碧瑶望着因搬离而显得狼藉的寝室,忽然大声呜咽起来。

    最后一次见面是曾黎参加比赛的那日,他们一同坐在看台上,静静地看完整场比赛。结果并不好,但这并不重要,曾黎的笑容淡定而快乐,葛碧瑶从一开始便明白,推倒她的,并不是她。

    不像电视剧女二号永远恶毒一样,真实的人生中,并没有那样戏剧的戏码。

    从赛场出来后曾黎推脱另有庆祝,要转场,陈嘉也忙着说要接女朋友,剩下葛碧瑶同唐济泳尴尬对望。

    良久,她说,去吃饭吧,我拿到票了,明天飞北京。

    多年前的旧面馆依然健在,葛碧瑶往碗里添了满满的香菜。店里的电视机嗡嗡响过,播着电视台的八点档。

    女主角肝肠寸断地对男主角说,给我留一点纪念吧。葛碧瑶的心便沉入了记忆的深海。

    走出店门时她说,你抱一下我。唐济泳愣了片刻,用玻璃蓝的眼睛静静地望住她,并没有拒绝。有些僵硬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葛碧瑶先行推开了唐济泳颤抖的双手。

    再见,她说。

    那一天葛碧瑶去了深夜的体育馆,自从脚伤后她便甚少游泳,而这一次,她异常怀念这片蓝色。她的眼泪落在冰冷的水里,而后和那一片玻璃蓝彻底混淆。

    再见了,玻璃蓝的少年,她在心底这样发誓。

    葛碧瑶不知道,那一夜唐济泳坐在返家的计程车上,也像一个孩子般饮泣。

    他真的喜欢她,从她救了自己开始。葛碧瑶像一只海豚,而他,希望做她的海洋。

    十六岁的夏天他被他的白人继母赶回国内,他的蓝眼睛父亲失去工作,无法继续赡养他。他们丢给唐济泳一张写着母亲住址的纸条,把他送回了中国。

    唐济泳并不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母亲,而后得知,他是一桩失败的利益婚姻的产物。他的母亲没有顺利出国,于是他们离婚了。离婚后的第五个月,唐济泳出生了,并被带去国外。

    他的母亲再嫁人,生下孩子,取名曾黎。

    他同曾黎,其实是兄妹。

    由于曾黎时常训练的关系,唐济泳偶尔也会被委派去接晚归的曾黎,他就那样看见站在体育馆门外喂鸽子的葛碧瑶。

    洋人们都热爱浪漫,流着一半浪漫血液的唐济泳当然会制造时机。那个看似意外的人工呼吸,便由此而来。

    他说做好朋友,是希望他们能有一个美好的循序渐进的过程,然而这一切却被母亲的请求打破。

    她说,我知道这很难开口,但我知道你和黎黎队里最出色的女生是好朋友,你能不能请求她,让出这次机会,她还有很多机会。

    唐济泳动摇了,他是那样迫切地想融入母亲的新家庭,尽管方法有些卑鄙,但是他知道,必须这样做才能真正走进母亲的心里,毕竟,他孤独了这样多年。

    只是,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没有堂堂正正站在葛碧瑶面前说喜欢她的资格,爱人也需要资格,一个清白的,刚正的姿态。

    他开始躲着她,直到她打来求救电话。那天他赶去了,也看到了推她下楼的女生,他追出去,却被对方带来的人一阵暴打,进了医院。

    他依然记得对方嚣张的脸孔,你说吧,说了,葛碧瑶就不仅仅是摔断腿。

    那是唐济泳第一次觉得绝望而无所依靠,他不仅卑鄙,而且懦弱,所以他低头了,对此只字不提。

    那之后的时光犹如炼狱,葛碧瑶失去了跳水,他时常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病房中惊醒,而后悔恨的不能自己。

    她原本拥有坦途,而他,却把她推像陡壁。所以,他不能要她给的爱,因为,他无脸拿起

    在北京生活的第四年,葛碧瑶习惯了这里的风沙。

    她是一名体育记者,也是一名曾经的跳水运动员。她的梦想在半路跌破,好在,人生依然继续。

    陈嘉订婚的消息从故乡传来,她推辞说工作太忙,并没有回去。除却曾黎偶尔写来电子信慰问,她几乎断绝了与过往的全部联系。

    08年8月,奥运将近,葛碧瑶没悬念地忙碌起来。忙过劲的间隙,突然收到曾黎快递来的包裹,拆封,竟然是一张三米跳板跳水决赛的门票。

    她在信中写道:十年纪念,聊表薄念。

    葛碧瑶迅速地签收,她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很快便到比赛当日,进场前的最后半分钟,葛碧瑶捏着票的手心再度起汗。

    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漫过双脚的冰凉海水,是明亮而绝望的玻璃蓝,犹如唐济泳的眼睛。

    于是,这场比赛似乎在顷刻间转换了意味,是的,她要去真正告别。

    同那场无边而无望的浩荡爱恋。

    只是,当她找到座椅坐定,她那如海水般绵延的泪就这样再次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看见看台对面那张如此熟稔的脸孔。

    他们的手中,都捏着旧时光的入场券

    文 / 双木林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