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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旅游鞋吴志俨

  • 作者: 吴志俨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7-08-31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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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几天总是胡思乱想,本想抑制住那条令注意力不集中的神经,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条神经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到处乱闯。今天上第二节课时,老师讲的什么我全然不知,只是望着右上墙角出神,幸好老师没叫我回答问题。以前这里曾有一对小蜘蛛在结网,不时地爬来爬去,最有意思的是,它们犹如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从此墙壁飘向彼墙壁,其动作是那样娴熟,稳妥,令人赞叹不已。不注意听讲的时候,我就观看着蜘蛛们的精彩表演。现在,除了九十度的洁白墙角什么也没有了,这是一次大扫除的结果。现在即使它们还存在,我也没有兴趣再看它们一眼,只是习惯地把视线的顶端放在这光秃秃的墙角上,胡乱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小小的年纪的我,经历可谓纷杂。初尝人间冷暖,那阴险的诡谲,那颇费心机的算计,令我疑惑丛生的同时,感到合作社似的家庭竟然是如此奇葩,真不知说啥是好。

    有人说“往事如烟”,到头来消逝得干干净净。于我来说往事不如烟,倒是如眼中的白翳,永远在角膜上留下了阴影,令我无奈,困惑,彷徨。

    如果我亲妈还在我们这个家庭,就可以快乐地生活在爸妈身旁。可是现在不能。爸爸和妈妈离婚时,我本来愿意和妈妈在一起,妈妈也愿意带我远走他乡,可是爷爷奶奶坚持要留住我,说我是韩家单传的一条根,一定不能和妈妈随别人家的姓。爷爷奶奶把我视为掌上明珠,我也不愿意离开爷爷奶奶和爸爸,当然更不愿意离开妈妈。当时只有六岁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主意可拿。在他们对簿公堂时,法官问我是愿意跟爸爸还是愿意跟妈妈一起生活?,我哇哇地大哭起来。法庭的女书记员拿纸巾擦着我的眼泪说,好孩子,不哭,你慢慢地想想,想好了再说。我抽泣片刻说,我不知道!最后法庭判定我归爸爸抚养。从法庭里出来,妈妈衔泪把我抱在怀里说,妈妈虽然离开了这个家,但你还是妈妈的儿子,这层关系永远也改变不了,妈妈会回来看你。说着,便在我满是泪水的面颊上,亲了左面亲右面,然后擦着眼泪登上出租车飞快地走了。我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出租车,脑海里一片空白,喊了一声又一声妈妈!爷爷悻悻地说,还喊她干什么,她已经不是你妈妈了!又自言自语地说,说得轻巧,以后看孩子是不可能的!果然是这样。第二年春节,妈妈从遥远的B市回来,打电话给爸爸,说是要看我。爸爸说,那就看吧。爷爷却坚决不同意。爸爸说看看她的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啊,再说法律也没规定不能让她看。爷爷急了,你就是窝囊,她说啥是啥?没门!就是不让她看小海。傍晚,我和奶奶从街上回来,爷爷让我和他去冰城看冰雕,冰灯。我只是从电视上看到冰城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冰雕和冰灯,现在要到它们跟前零距离地观看,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问奶奶是否也一起去冰城。爷爷拉着旅行包的拉锁,头也没抬地说,奶奶不去,在家看家。当晚,爷爷和我乘动车去冰城,直到妈妈离开我们这个城市,我们才从冰城回来。妈妈来看我的事儿,是后来奶奶告诉我的。我对爷爷有些不满。虽然在冰城玩得很尽兴,吃住在星级大酒店,但还不如和妈妈见一面,我很想念她啊!人小真没办法,只得受长辈摆布,甚至欺骗。奶奶说,你爷爷那脾气你知道,所以我跟你说了,你就当耳旁风,不要跟你爷爷提了。记住了吗?我点头说记住了。而且直到现在我也没跟爷爷把这张纸捅破。后来妈妈来看我又遭到拒绝,便把爸爸告上法庭。可是爸爸却不愿当这个被告,对法官说前妻看儿子他一点意见也没有,而是老爷子不同意。法官询问爷爷,爷爷却说,孩子是他们俩的,看与不看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法官又苦口婆心地劝爷爷应该通情达理,不要阻止他们母子相见。事后,爷爷大饮了一口酒,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那个法官似在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那么回事吗?小海是我的亲孙子,他的事我就要管!不管爷爷怎么说,怎么背后逞能,碍于法律的压力,同时,做为处级政府干部,自尊心和虚荣心都很强的的爷爷,极不愿意有什么法院传唤的事,所以,他也就不再干涉妈妈来看我的事了。看得出来,爸爸倒不怎么恨妈妈,倒是爷爷对妈妈的离开积怨很深。妈妈给我买来的衣服、鞋子,只穿了几回就不见了。奶奶还一个劲地翻衣柜,爷爷说不用找了,我见那些衣服被虫蛀了,让我扔给收破烂的老头了。我逐渐明白,爸妈的离婚,在爷爷看来似乎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给他丢了脸,而离婚又是妈妈提出来的,妈妈是祸根,爱憎分明的爷爷,能对妈妈没有怨气吗?

    我的童年虽然衣食无忧,有爷爷奶奶的呵护,但欢乐很少,寂寞和烦闷如网一样罩着我的整个身心。奶奶好打麻将,我很听话地站在奶奶的身后,吃着塑料袋里薯片一类的小食品。当时我想,你们老头老太太玩得很兴奋,为什么不让我也到外面去玩呢?奶奶说怕被车碰了或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所以,我只得乖乖地呆在奶奶地身旁。说是在屋里玩,屋里狭小的空间,我可怎么玩啊,又没有小朋友。老头老太太们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乌烟瘴气,很呛人,更是难呆。我很羡慕上幼儿园的孩子们,又唱歌又跳舞的多好啊。若是爸爸妈妈不离婚,妈妈一定能把我送到幼儿园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疯玩。现在爷爷却不让我去幼儿园,说幼儿园的老师素质很差,经常打骂孩子,电视上都报道过,不如让奶奶带着我。现在我常想,我的性格为什么是那么内向,甚至在小学念书时,老师提问,本来知道答案,就是不愿意开口回答。这大概是童年母爱缺失,又没有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精神压抑所致。爷爷的老朋友来了,我也不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他们说我是“贵人语话迟”,我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在骂我。我性格的改变,得感谢我的班主任老师,是她耐心地开导我,使我慢慢地改变了孤僻内向的性格,特别是她以古今中外如何面对逆境的事例,教我怎样以坚强的意志去迎接锦绣的未来。这些都成了我逐渐成熟的动力。

    其实,爸爸也够苦了,一晃七八年过去,他还单身一人。他们离婚时,我只感到我是个缺妈的孩,满肚子的委屈;我长大了,我能够理解一个中年人单身的凄苦。有啥办法呢,我只能看到爸爸与往日不同的阴沉的面容而无能为力。爸爸平时不爱多说话,比较内向(我的性格内向也许有遗传因素)。他不会主动地谈恋爱,和妈妈结婚是好心人介绍而促成的。在我们这个县级市,有爷爷头上行政处级的光环,爸爸的婚姻不是问题。今天看来,他们的婚姻注定要失败。爸爸是林业局的一般干部,只知道按部就班地踏实工作,没有要飞黄腾达的想法。而妈妈是一家规模庞大外企的公关部主任,工作起来风风火火,成绩斐然,在该外企的白邻中,她拿最高的工资。在这个女强人看来,爸爸保守的工作态度,和她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哪怕是平时一个不经意的神情或语气,好像都带有居高临下的色彩。爸爸虽然表面上沉默,我想他内心是难以接受的。同时,对妈妈在国内外飞来飞去,个把月不回家一次,爸爸非常反感,常有微词,感觉这个家不像个家样,这样的婚姻没有继续的必要。重新审视,离婚,应该说对爸爸妈妈都是一种解脱。所以,我觉得爷爷对妈妈那种怨恨的态度,不太厚道,他不但伤害了妈妈,也伤害了我,我是那么弱小,不堪任何一种外力的撞击啊。纵然这些都过去了,爷爷应该理解爸爸妈妈,更应该积极地帮爸爸解决终身大事问题。

    一个周末,学校开家长会,奶奶与会。会后,我和奶奶从学校出来,奶奶说,你爷去F市看望老战友,你爸爸去参加同事的婚礼,就剩咱娘俩,也不做饭了,去饭馆潇洒一把,并问我喜欢吃啥?我说吃什么都行。奶奶点了两个最贵的肉菜和我最爱吃的牛肉馅饼。我嘴里嚼着喷香的牛肉馅饼说,既然爸爸自己解决不了婚姻问题,你和爷爷就帮他一把。奶奶说不是你爷不帮他,是你爷的脾气太大,一直在生你爸的气。去年你爷的老朋友给介绍一个,你爸没看上,你爷却相中了。为这事你爷和你爸大吵起来,你爷骂你爸连个媳妇也看不住,不是个笨蛋是什么?现在给你找一个你又摇头,论条件人家什么也不差,还挑捡什么?这事以后我不管了。我爷爷生我爸的气不止这事。有一次吃晚饭时,提起了某某晋升局长的事,便指着我爸爸的鼻子说,你就是不争气,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科员,怎么就不知道长进?一般情况下,爷爷数落爸爸,爸爸是不还嘴的,总是低头默然地走开。这次爸爸却一反常态,反问爷爷道,你说我应该怎么长进?爷爷把酒杯使劲地桌面上一礅,看看我你就知道怎么长进了。紧接着,下面的话就成了他津津有味的下酒菜:我干了三四年办事员、科员的活,但我不满足,我要上进,要当领导干部,凭我的能力,我的目的达到了。但我还不满足,仍然不断地努力,一步一步地达到今天这令人羡慕的处级领导职位。爷爷的这段光荣的奋进经历,也不止一次地和他的老朋友津津乐道地谈起。记得有一次他的老朋友来串门,他又滔滔不绝地谈起他当年过五关斩六将奋斗历程。大概是那位老同志听腻了,正当爷爷讲得非常兴奋时,那位老同志把话岔开说,你这盆君子兰花开得真鲜艳……现在,爸爸也不爱听了,说,我没你那溜须拍马的本事!说完就回他自己的屋里吸烟。这回爸爸捅马蜂窝了。我从来未见爷爷发这么大的火,把酒杯摔到爸爸的屋门上,又把餐桌掀翻,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

    连奶奶都一声不吱,我一个孩子能说啥,只好悄悄地回到我的房间。但在心里有点同情爸爸。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认为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了,也许这就是他的活法,当不了局长成不了责难他的理由,再说了,一个机关当长的毕竟是少数的几个人,大多是一般干部。爷爷啊,你的强势在这里展现,实在不是地方。

    虽然爷爷和爸爸关系搞的很僵,但到关健时刻他还是为他儿子的事情尽力的。又有人给爸爸介绍对象,见一面后,爸爸就同意了。爷爷很高兴,对爸爸说,你们能够走进婚姻殿堂,旧房子不要了,换新的——我给你们买一套房子。听奶奶说,我这位未来的后妈是做保健品生意的。三年前她和她的丈夫到广东贩货,因与一伙人发生利益冲突,其丈夫在深夜被人扔到珠江里淹死了。我看着这个女人的照片对奶奶说,这人长得挺漂亮,漂亮的女人也一定很善良。奶奶说,但愿如此。又说我是个土埋半截的人了,应该有个妈妈来照顾你的生活了。这虽是喜事,但奶奶说这话时有些感伤。据她的生活经验,将来我与这个后妈之间怎么样,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她加重语气说,实在不行还有奶奶呢。以后的事情告诉我,漂亮的女人并非一切都好,反之相貌平平的也并非不善良。

    平常日子的生活,并非都如结婚典礼那样五光十色、喜气洋洋,柴米油盐的琐碎,喜怒哀乐的交替,都成了一家子演绎不完的欢乐抑或忧伤的故事。我的这位后妈姓厉,她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儿,叫小娟。还在她没有和爸爸登记结婚时,厉阿姨就对爷爷奶奶说,二老一百个放心,我会对小海好的,一定不比他亲妈差。真是老天有眼,如今让我拥有一双儿女,这是缘分啊。又摸着我的头说,看我们的小海多俊,一定会出脱一个帅哥。说着便打开包,拿出一个精致的纸盒,那是一件白色亚麻短袖衫——穿上让阿姨看看是否合适。我怔怔地看看奶奶。奶奶说,难得你这片心;小海快穿上。我穿上这舒适凉爽的衣服,厉阿姨前后相看了一下,又稍微地在后襟下端抻了一下说,正合适,好像专为小海做的一样。我很感动。这回我也有一个完整的家了,缺失的母爱,又飘向我的心窝,我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学习了。谁知道这只是个小小的甜枣,犹如伪劣商品所做的广告,名不符其实啊。

    虽然一时觉得挺好,但要我离开爷爷奶奶到爸爸和厉阿姨的新家还有点不愿意。爸爸说,爸爸也离不开你,你厉阿姨也期望你来,和小娟又是个伴。再说,你奶奶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应该让她歇歇了。是啊,奶奶比前几年老多了,一咳嗽起来就上不来气,不能让她再为我操劳了。于是我答应了。

    记得爷爷还在工作岗位上时,机关调来一位新同事,来到家里看望领导。爷爷说,你刚来,有啥问题和困难,趁着新劲尽早地提出来,若是日子久了,和大家都一样了,就不好说了。那位新同事连连点头称是。现在我也“点头称是”。这好像是不成文的潜规则。我在爸爸的新家确实是新鲜了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平和,相安无事。可是以后的以后,随着我的花费越来越多,“就不好说了”。

    一天早饭后我和小娟一起上学,走在小区门口时,小娟的书包被铁栅栏门夹了一下,酸奶从书包里流了出来,她忙用纸巾擦干,又重新把两块法式小面包放在书包里。小娟是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对我总是海哥海哥地叫着,好像我就是她亲哥哥,和我一点芥蒂也没有。我问她上学还吃东西啊?她说妈妈说现在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每天让我在课间操后吃。海哥,妈妈没给你带吗?我苦笑着说,我身体壮着呢,不吃什么照样长。厉阿姨是小娟的亲妈,而不是我的亲妈——我心里很不太平衡。晚上我把一盒酸奶故意摔在地上,破门而去。第二天吃晚饭时,小娟说今天下午跑步累了,还想吃点;厉阿姨把半碗米饭放在小娟面前说,就知道吃,没心没肺!小娟笑着说,我咋没心没肺了?厉阿姨嗔道,大米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我想,一定是小娟和她妈妈说了牛奶面包的事,再上学时,我的书包里也有两块法式小面包和一盒酸奶,更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这是我争取来的不得已的施舍,我才不稀罕呢,索性喂了街边的流浪狗。我这样做,不知道是对是错,反正觉得挺解气。

    一个星期天,我的同桌约我去商场和他买旅游鞋。浏览了所有的贷档后,他拿起一双说就买它。它是世界名牌“美奴达”,就是价钱贵,八百八十九元一双,但质量特好。我突然发现这双“美奴达”和小娟脚上穿的那双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这“美奴达”竟是这么贵。又发现货架底层放着的那双旅游鞋和我脚上穿的一模一样。我问同桌这双怎么样?同桌拿起鞋看了看说,你脚上穿的不就是这种鞋吗,它不能与“美奴达”比,别看它缀有不知什么意思的外文字母,它是杂牌子,或者可称为伪劣品。你看,标签上只标明四十九元八角,贱的没好货。我怔怔地看着那双不到五十块钱的杂牌,心中的火气顿时窜起来,这姓厉的女人可谓是亲疏分明啊,分明得令人不寒而战。我是很爱穿旅游鞋的,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好什么牌子的不好。以前都是奶奶给我买,当我问多少钱一双时,奶奶总是说别管多少钱,就买质量好的,我孙子能穿打折的残次品吗?当我穿上厉阿姨给我买的杂牌旅游鞋时,还很高兴,觉得这双鞋一定很好。看来厉姓的女人说的“我会一视同仁的对待两个孩子”,纯属一句光冕堂皇的屁话!我本欲向奶奶倾诉,但又一想奶奶的身体不好,不能让她为我操心,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到肚子里。可我实在咽不下去,就向这杂牌宣泄,便使劲地把这双杂牌鞋扔到我卧室的墙角,还觉得不够劲,叛逆的意识令我操起小刀,在杂牌上剐了若干条口子,又把它装入原鞋盒子里,外面用红笔写上“值得记念啊,生活转折的里程碑”,然后把它踢到床底下。

    小说和电视剧里甚至是新闻报道,之所以常有颂扬模范继母的宗宗事迹,正是因为生活中还有不少的劣等后妈的存在,这些媒体力图通过宣传,让人们去效仿。不容忽视的是,新闻视频中,又时有凶狠的后妈把孩子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令人发指的悲惨画面。而我所说的种种,不过是鸡毛蒜皮而已。当然,真有哪个后妈欲打我,我想,先看看我这一米七五的魁梧大个,她那根要动武的神经就得蔫巴!

    进入高三,复习资料费用越来越多,这次竟是三百七十元。我向爸爸提起,爸爸面有难色,说跟你厉阿姨说,让她把钱给我。其实和爸爸说等于白说,他没有掌管经济的大权,他们结婚时规定,男方工资全部交给女方,平时男方零用钱,不得超过工资的百分之十。爸爸真够可怜的了,现在只能抽最贱的劣质纸烟了。媒体上常有家庭暴力事件的报道,大多是指男人打骂女人,我倒觉得,女人在经济上管制甚至是制裁男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冷暴力?而且远比扇一个嘴巴踢两脚重得多。我没有做过考察和研究,但我估计,全世界哪一个国家也没有我们中国妇女地位高,大多掌握着家庭经济命脉,因此就成了家庭的女王。牝鸡司晨,已成定势,牡鸡只得臣服。前两天看一个叫做“约见当事人”的电视节目,男人的诉求之一是把每月的零花钱从二百元提到五百元。这可怜兮兮的诉求,让全场人发笑。主持人再三替男人向女人讲情,最后对女人说,给六百元行不行?死扣着男人工资卡的女人在舆论的压力下不得不同意。我想,这对夫妻还有爱情吗?这情景岂不是土豪对待长工吗?难道不是中国不少男人的悲哀?看到这真人现身说法的场景,特感恶心!一提到花钱的事,姓厉的女人不是说现在手头没钱,就是说我的买卖赔了,等你爸开工资再说吧。爸爸开工资还有二十多天,而学校要求一周之内办完资料订购事宜。其实我朝爷爷奶奶去要,他们会很痛快地给我,但我不能。爷爷说上句惯了,再兴师动众地质问姓厉的,岂不是破环了爸爸的难得的再婚生活?我到大姑家去,大姑把钱递到我的的手里,她没说姓厉的什么,只是说了半句话:你爸爸也真是的……又说以后再有花钱的事,就跟大姑说。我也真想不明白,这世界真是个怪,女人为什么把钱看得那么重,两个人过日子,为什么一定要独揽家庭的经济大权?进而掌控甚至经济制裁男人?我曾问一个要好的同学,他们家是不是也是他妈掌握钱?他说他爸爸是报社的总编辑,愿意摆弄文章,一见阿拉伯数字就烦,他工资的具体数字都说不上来,每月的工资一并交给身为会计师的妈妈。是妈妈管理而不是掌握。妈妈把她的工资和爸爸的工资一起放在抽屉里,千元以内,谁用钱谁拿,旁边有个本子,记上账就是了。又说他也有一把开抽屉的钥匙,只是限制在百元以内。我怎么就没有摊上如他妈妈那样的妈妈?姓厉的女人如此,后来的那个所谓后奶,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些日子以来,一提到钱的事,总是个无解的难题。我发现爸爸晚饭时闷闷不乐地只知往嘴里扒拉饭,甚至不夹一口菜;厉姓的女人却美滋滋的大口地吃菜、喝汤,好像在故意气谁。只有小娟叫着海哥,给我往碗里夹块红烧牛肉。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实在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如果没有我,他们也许会过得相当和睦而快乐,我又何必在此窝着呢?奶奶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我说想奶奶了。奶奶说那就跟奶奶吧。我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是奶奶把我拉扯大的,奶奶是最疼我的亲人,在奶奶跟前我可以衣食无忧,快乐地生活、学习。可是好景不长,奶奶因患脑溢血溘然去世。泪水在悲痛中流淌,我甚至感到绝望!

    奶奶刚去世近一个月,家里来了位穿得很时髦的老女人。我放学一进屋,爷爷就笑逐颜开地向那老女人介绍说,这是我孙子小海,上高中了。这是F市鲁奶奶。那老女人拍着我的肩说,长得真帅。我心疑惑,只知道爷爷在职时时常去F市出差,却不知道F市有什么亲故。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说了声鲁奶奶好。晚上,我在我寝室里看书,爷爷和那位鲁奶奶在客厅里聊得好亲热。出于好奇,我把搪瓷缸子扣在墙上,就听那老女人说,我这辈子心里没装过谁,只有你,若不是你不时地到F市来,我活得更没趣了。爷爷说我心里也只装着你。沉默半晌,那老女人说,接到你的电话,我感到可以毫无顾虑地来看你了。遗憾的是我那老头子活得硬棒棒的,老而不死,若是我也像你一样成了单身该有多好啊!又沉默片刻,爷爷低沉地说,别说了,这都是命。这时楼上不知什么重物掉在地板上,砰地一声,好像把他们惊醒,便不再谈上面的话题,只是说些一般的家常话。爷爷一辈子这样对待奶奶,叫我心痛。爷爷在我心目中的伟岸形象顿时崩塌,犹如冰人遇到炽热的阳光,迅速地化成一滩污水,流入下水道。你一辈子也没爱过奶奶,尽管奶奶是那样委曲求全地爱着你。你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让我这孙辈瞧不起你!

    原以为爷爷会和我们一样为失去亲人而悲痛,可是事实告诉我并非如此。爷爷好像又焕发了青春,突发少年狂,尽管他已经七十岁,在奶奶去世不到两个月,又谈起“终身大事”来。

    星期天,爷爷把他的酒友老孙头请来。老孙头见餐桌上放着茅台酒就笑着说,请我喝茅台,一定有要事求我办——我说的没错吧?爷爷笑着说,办这事非你莫属。老孙头一拍脑门,我明白了,这事用不着我呀,你不是有个F市的老相好吗?爷爷说置不上了。见我进入卧室,小声说,那郎别针有没有新主?大高个,白白净净的,挺好。老孙头说,还没找到合适的主。你这特老的老牛也想吃一回嫩草?爷爷说她一个老太婆还算甚么嫩草?老孙头干了一杯酒,此言差矣,是不是嫩草是相对的,因人而异。你七十她五十,差二十岁还不算嫩草?爷爷哈哈了一声,我敬你一杯。在老孙头的撮合下,爷爷的美梦成真。

    一天晚上,爷爷把全家人叫来说是开家庭会议。爷爷说,现在的情况明摆着,家里没个做饭的,特别是小海上学更需要人照顾,所以我跟你们说,我要找个老伴,你们谈谈看法。对于要来个后奶,我从心里反感,便说别拿我说事,我不需要谁照顾,没人做饭我就到学校食堂去吃!爷爷嚅嚅地说,小海你不能这样说……后人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爸爸看着挂在墙上的《百鸟朝凤》的十字绣出神,那是奶奶的遗作。姓厉的女人在玩着手机。大姑眯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大姑夫的手机响了,到屋外打电话。就这样死沉着过了十几分钟,大姑看了看手表说,我还有个报表明天要交上去;我没意见;我得走了。大家说没意见,再说了,老人的事情,做小辈的不好说甚么,老爷子认为该咋办就咋办。爷爷在全家人面前又恢复当领导时的气魄,说,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这事就定了!姓厉的女人离开时,把房门摔得特别响,把爷爷震得一激灵。

    登记结婚是有条件的,而且那条件非常苛刻,全是爷爷一方的付出:一是爷爷退休养老金卡要交给郎别针,由郎别针自由支配,给爷爷一个月二百元零花钱;二是掌管爷爷所有的积蓄;三是爷爷百年之后,121平方米的住房归郎别针所有;四是郎别针的女儿来了,不得慢待,有什么困难要尽力帮助。另外,目前郎别针正在钻研街舞艺术,约半年内不做一切家务。而爷爷没提一条要求。郎别针又斩钉截铁地说,上述有一条不同意,结婚免谈!在此等老女人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昔日爷爷的领导锐气和在奶奶面前的威风一扫而光,乖乖地在“结婚契约”上签了字。如此婚约,是何等的不平等啊!谈不到“英雄难过美人关”,令人费解的是,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女人有什么魅力,能使曾经在其一亩三分地叱咤风云的爷爷,不惜倾其所有家当而俯首就范?

    爸爸对大姑说,老爷子这是引狼入室啊!大姑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爷爷梅开二度,焕发了精神,仿佛在享受着二十七岁的青春时光。旅游结婚,大江南北度蜜月。回来之后,又张罗举办婚礼。提起旅游,爷爷在职时,单位人员去海南观光,并规定可带一名家属。奶奶从未出过远门,莫说旅游了,她希望爷爷带她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爷爷僵硬地摇着头,啥?你去?不行!在家呆着吧。奶奶在厨房里将勺子摔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奶奶的一辈子为丈夫、为子女、为孙辈操尽了心,到晚年本该享享福,可她却走了,被摘桃子的郎姓老女人所替代。这样的人生,委实可悲可叹!

    好面子好张扬的爷爷决定在最豪华的月朦胧大酒店举办婚礼。爸爸说还是不要举行什么婚礼吧,不说你们都这个岁数了,有没有必要,单就捧场的客人,恐怕也来不了那么多。爷爷却说他过去有那么多人脉,每年拜年的挤满一屋子,现在这么大的举动,不会谁不来。他反复核算,五十桌的礼金,除去婚礼费用,还会有一大笔的盈余。于是,爷爷不断地给亲朋故友打电话,尊贵一点的还要登门去请,发请柬。据说没有表示不来的,可是到了婚礼那天,却仅仅来了不足十桌。这样的结果好像是必然,爷爷忘记了手里没有了那个橡皮疙瘩,谁还来拜望的世故。婚礼司仪一再催促该开始了,爷爷却无奈地说再等等。时间到了近中午的11点10分,仍不见再有客人光临。爷爷急了,偌大的宴会厅,寥寥的宾客,那么多桌的酒菜没人就餐,多么尴尬啊。于是对老孙头说怎么办。老孙头还真有办法,他给身为包工头的儿子打了电话。不一会,来了二百多名穿红色劳动服的工人,有的还戴着黄色的安全帽,纷纷落座。宴会厅总算有了人气。我就坐在他们身边。一个说,这老头好潮啊,七十岁还举办这样豪华的婚礼。另一个咬一大口鸡腿说,废话,潮老头不大操办,你能有这免费的高档午餐?又一个说,看那老新郎头上还有几根白毛?人们一阵压低声音的吃吃笑。曾与郎别针有过一段婚史的丁老歪不请自到,自斟自饮喝了不少白酒:老韩,我衷心地祝福你们,特送给你们一副新婚贺联。他站起来,干了一杯白酒,来到台上,哼哈地干咳了几下,对着麦克风高分贝地喊道:上联是——“婚礼上一对新夫妇”,下联是——“洞房里两个旧家伙”;横批是“将就凑合”。全场轰笑声中夹杂着拍巴掌和叫好声,而那叫好声,多是怪声怪调,甚至是尖叫。我看看爷爷,本来喜气洋洋的脸,顿时变成猪肝色。在人群中我没看见大姑,后来听说她患感冒没来。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人们无聊的闲言碎语,便胡乱地吃了几口饭,便逃了出来。

    人,是可以改变的,而且是活到老变到老。从来不做家务不下厨房的爷爷,现在勤劳得可以,很早就起来做早饭或去买早点,直到饭菜都摆到餐桌上,那位尊贵的老女人才慵懒地起来。往日都是爷爷奶奶往我碗里夹菜,让我多吃些,现在我只能闷头地吃饭,再也没有人搭理我。有时爷爷笑嘻嘻地对郎别针说些故意逗笑的话,意在调节气氛。这个在广场跳街舞有说有笑的郎别针却回泼一盆冷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是了,有啥好说的!我觉得我是电灯泡,同时也感到这情景令人窒息,尤其看到爷爷那个唯命是听的仆人范,更是难受,还是尽快离开好。但我不能悄悄地离开,就是老虎,我也要看看它有几颗牙。一天晚饭后,我对爷爷说,我要买一双八百多元的美奴达牌旅游鞋。正在给郎别针洗脚的爷爷一声没敢吭,只是以乞求的眼光望着她。郎别针把手里的扇子合在一起,磕着手掌说,小孩子要知道节俭,买那么贵的干什么?旧鞋有的是,能穿就行了。我心里说,你拿着爷爷的钱任意挥霍,买一瓶什么化妆品就是一千多元,反过来让我节俭,我才不干呢,花你的钱了吗?于是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穿新鞋,就要买贵的!郎别针说,要买就买几十块钱一双的,能穿就行!在我上高中时,妈妈曾给我寄来两万块钱,当时爷爷不让花妈妈的钱,一直封存在存折里,所以我说把那个存折给我。郎别针黑着脸说,我不管是谁的钱,只要是放在这家里的,都归我管!爷爷干眨着眼睛,仿佛是个哑巴。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留着给你这个老狼婆子买骨灰盒吧!

    我决定住校。

    别说买一双旅游鞋,就是再大的开销,我给妈妈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以前没找妈妈,是怕妈妈觉得我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而惦记。现在我长大了,什么委屈也不受!妈妈在电话里说,妈妈就盼望你这样,终究是血浓于水,有困难就当妈妈讲。现在好了,你考上B市的理工大学,妈妈把入学的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只身来上学就是了。以后读研究生,妈妈都供你到底。

    第二天,收到妈妈给我寄来的两双不同颜色崭新的名牌美奴达旅游鞋。穿上它,颇感温暖舒适,心里那些糗事也淡了许多。

    回首十八岁以前的种种,如果对我这个曾经的弱势个体,不说有菩萨的慈悲吧,哪怕是有一点善良的关怀,真诚地付出一点爱,我能有上面近乎牢骚的话吗?某些人只看眼前,没想到我是个潜力股。对我有恩德的亲人,我会涌泉相报。可惜的是,奶奶去世了,除了爷爷爸爸妈妈姑姑以及小学班主任老师,想报答的人还能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