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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叮咛

  • 作者: 文明俭朴
  • 来源: 网络来源
  • 发表于2015-10-17 14: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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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雨细长,雨横斜,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周一下到周末,淋湿了我第一次独自在异乡的天空。坐在学生公寓楼宿舍窗前发呆,眼前雨幕中的泥泞路延伸到视线尽头,遮住它的是两排落光了叶子的梧桐,但我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雨幕、树干,依然清清楚楚地望见父亲临出校门时扭头认真叮咛我的样子和急急匆匆回宛城孤孤单单的背影。

    在这次跟父亲一起来洛城之前,我的双脚从未迈出过家乡盆地。在那一望无际的平原腹地里,我能所见到的山是十几丈的小土坡,江河是村西一口气游两个来回的白河。因此,父母对我很不放心,能够想到要给我出远门准备的东西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检查了五遍,能够想到要我在外注意的事项罗哩罗嗦不下十遍。我很不耐烦地坐在一边,想象着逃离二十年来生活的这片土地后将面对外面临崭新生活的美好。

    新棉花被用新买来的床单包裹得严严实实,换洗的衣服和学习用品塞满了家里那只最体面的帆布包,在外面又裹着塑料布防雨。父亲下午到果园买来的苹果也装进了我的书包里,炉子里煮着自己地里新落的花生,母亲在灶头用心地包着明天早上吃的羊肉饺。

    外面下着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忙完所有准备的父母又陪我默坐了一会。临到睡觉前,父亲又叮咛一遍我到外地生活学习注意事项后才如释重担一样的去他们的房间睡觉了。

    第二天天不亮,踌躇了一夜的父亲还是给任教的学校请了假,决定把我送到录取的大学。我再三表示我个人能行,他不必送我,但他还是执意说:“你一个人去不好,没有出过远门,况且又带大包小包一大堆,上下车不方便。”没奈何,我们便同行。

    父子俩踩着泥泞,走过了四五里的村路,然后又蜷缩在公路边人家屋檐下耐心等待开往洛阳的头班长途汽车。冷风从空阔的野外吹来,屋檐下洒落一阵冰凉细雨,父亲的脸上、头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但父亲很沉稳地比我更有耐心地等着长途车开来。

    长途车来时是雨下得更大的时候,远远地,父亲就冲车招手,但车还是在离我们站立的地方一箭之外才刹稳停下,车溅起和裹来的雨水浇了父亲半身满脸,他也顾不上擦,带头背着棉被,拎着帆布包冲向汽车,我也背着书包,拎着吃食袋跟着跑。司机开的是前门,父亲吃力爬上车,两个大行李一前一后拎着,两人艰难地往车尾挪。车顶不高,高大的父亲佝偻着前进,司机骂骂咧咧在催促,父亲陪着笑脸说快了,我跟着父亲挤到车尾。车开的时候,我们的行李还没有放好,父亲身子随着车身摇摇晃晃,费了很大一番周折总算放好了行李,坐稳了位子,他让我紧挨着他坐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汽车一路颠簸,时而是坑洼的柏油路,时而是起伏的翻修路,从繁华的城市到贫瘠的山村,从广阔的平原到丛密的峰林,一路上的新奇竟然让我忘了等车追车时的懊恼,我开始探视并流连上了车窗外雨雾中与家乡一马平川不一样的风光,心情也像外出远足游玩的放松,微笑也爬上了眉梢。

    父亲脸上也褪去了平时的严肃,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开朗生动起来,一路谈笑风生。他给我讲哪儿的风光好,哪儿的人情厚,他对这一带好像很熟悉,他说我的祖父曾在这一带做官,很是威风,身边有带枪的警卫跟随。父亲在讲述时口若悬河,满眼光彩。

    一路风光,一路雨,汽车穿过南召、鲁山、宝丰、汝州,迤逦到了洛城汽车站。我俩下了车,拥挤、噪杂的人群让我们迷失了东西南北。父子俩背着沉重的行李在人群中艰难行进,找寻,好不容易找到录取通知书上注明的广场,却没有看到接待新生的标示和接待人员。风雨更大了,不三不四的人在身边蹭来蹭去,招徕顾客的女人纠缠不清,饥、寒、急让父子的心都悬在半空中,家中、路上带来的兴奋和憧憬全被泡得湿漉漉的。

    父亲看出我的颓丧,就叮嘱我站在广场大厦檐下看行李,他一个人去寻找大学的接待站。他披着塑料布冲进雨幕里,踩着雨水、泥泞,小心地越过车道。车辆南来北往,人潮拥挤,父亲在其中艰难穿行,那小块的塑料布根本不能遮蔽父亲高大的身躯,他大部分的衣裤已透湿,俨然落汤鸡;他佝偻着背,腿因抽筋而有些打颤,但他仍然耐心地在广场的角角落落找了足足三遍。等他重新回到我站立的地方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神中极力想掩饰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失望和狼狈。一种难言的心酸一下子喷涌向我的咽喉、鼻孔、眼眶,胃液、鼻涕、眼泪簌簌一齐涌出。我赶忙伸出双手去擦,怕父亲看见,怕路人看见。

    父亲招呼我背起书包,他则背起棉被,拎紧帆布袋,让我跟紧他去坐开往大学的公交车,我们一路小跑赶到那个公交站,费了一番周折才从公交车的前门挤到车尾站定,又被已经稳坐车上的乘客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挤骂了一路,一个多小时才站到大学门口,又被挤骂下车。找到大学报到处的时候,天已完全黑,负责的老师早已下班了,好心的学生公寓管理大叔为我们父子俩开了一间宿舍。父子俩吃了家里带来的早已冰冰凉的鸡蛋、花生、馒头,喝了点冷水,就解开给我带来的那床新棉花被子,拥挤在高低床的一张下铺昏沉睡去。

    第二天,父亲领我跑东跑西办理入学手续,他向每一位办事的老师都是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脸上堆着笑,仿佛不这样,这些老师日后会为难我似的。办完手续后才上午十点,父亲就要回家去。我劝他去关林看看,那里据说供奉着关羽的首级。他爱读《三国》,极钦佩关羽,但他说只请了两天假,执意要走。

    送父亲出校门,他扭头又认真地叮咛我在校安心读书,照顾好自己,我只是点头。看他一个人冒雨等公交车,孤孤单单的身影,我的泪又下来了,我没去擦拭。

    这十几年来,祖父死后没有平反,祖母又得急病离世,母亲体弱多病,姐姐负气远嫁江苏,加上父亲本人生性耿直得罪人,生活、工作处处不如意,使他耽于苦酒,精神一度颓废,但对我的要求却从未放松。我在高中时他曾写信给我:“在我的观念中,没有把留下一笔钱或一所房子给儿女们作为义务,我的义务是教会孩子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

    想至此,我的泪眼又模糊了,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又看见了父亲临出校门时,扭头叮咛我的认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