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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麦浪

  • 作者: 阿飞
  • 来源: 网络来源
  • 发表于2014-12-12 09: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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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家产麦子,规模不是特别大,但也足以成为一片金色的海洋。当然,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坦荡如砥的大地,麦子早已被玉米、蔬菜所取代。白面也不用自己磨,去不远的粮店买就可以了。老家种麦子没坚持多久,估计还是产量上不去,经济效益不够,另外也比较费事。

    老家种的是春小麦,麦熟的季节,大地一片金黄,确实颇为壮观。由于每户面积不大,因此,麦田又被分成整齐的地块。坝埂上稀疏的长着玉米、向日葵等高棵农作物,黄绿相间,倒也错落有致。每一大片麦田之间,又有林带如刀,将麦田割开,则更像一块块金色的棋盘,镶嵌于坦荡如砥的大地。

    不像其他的农作物,麦秆很细,也很脆,麦穗因此得以骄傲地昂起头。微风吹来,麦田起伏荡漾,发出刷刷的响声,真如起伏的波浪一般。不知是哪位高人发明了“麦浪”这个词,很有诗意。想一想,还真有些道理。

    没见过麦田的人,很难体会对于麦浪的感受。可以闭上眼想一想,一定要发挥你最佳的想象力。浩瀚的麦海,波浪起伏。燕子不停地呢喃而过,画着优美的弧线,转瞬间没入林梢。麻雀是最多的,对于麦田的危害也最大。麦田里通常立起很多草人,披红挂绿的,微风一起,布条飞舞,惊起麻雀一片,叽叽喳喳的。一会,又会重新飞回,啄食麦粒。每天如是,直至麦子收割为止。

    古人对于麦子也不吝美词佳句,其恬淡舒朗之情溢于言表。比较喜欢那句,“稻针刺水连青亩,麦浪翻云涨碧空”,谁写的已不知晓,不过那种豪气干云的气魄,早已跨越历史的时空,成为铭刻于心的永恒意象。谁写的已不是主要问题,对于读者而言,能够将感动真正地投射出来,引起心灵的共鸣才是要旨所在。

    我想,人们对于麦子的喜爱,除了赏心悦目的金色之外,更因为其具有洁白如雪的内瓤。作为细粮,面粉其在生活中的地位毋庸置疑。用面粉制出的各种食品,既可大快朵颐,又可成为民族文化依附的最佳底垫。面粉文化的成熟,是否意味着民族文化的成熟。对于这个课题,没有深入研究过,当然,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丰衣足食才是根本。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不能过于强求,一切随缘,那就是生活的最高境界了。

    或许,农民在种植麦子的时候,还真没有想那么多。

    其实,文化这种东西,有的时候也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对于麦子的收割,实际上并不陌生。小学课文里,多次出现捡麦穗的场景,也一直憧憬着能够在麦田里大展拳脚,亲自体会一下割麦子的喜悦。但是等到真正割麦子的时候,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割麦子,虽然并不是很累。但由于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对于人的忍耐力考验很大,很多人在收割完麦子后,身上往往会晒掉一层皮,很长时间内缓不过劲来。

    刚开始的时候,由于有股新鲜劲,或者出于对麦子的敬畏,有些人采取手薅方法,一来保证麦子不吊穗,二来地里也比较干净。由于薅麦子的劳动效率过于低下,后来全都变成用镰刀割了。割麦的劳动量并不大,较之玉米、谷子等农作物,杆细碎轻,很容易割掉。将一大把麦子搂到手里,镰刀沿着地皮一带,麦子便会顺从地离开地面,不用费太大的劲。干长了,一会就会割倒一大片。

    割麦对人考验最大的还是天气。由于是数伏天,太阳达到了一年温度中的极致。炙烤着大地的同时,也炙烤着人的身心。汗会像水流一样从身上淌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如同涂了五彩,黑一道紫一道的。又不敢光膀子,尖利的麦芒会在身上刺出一个个红点,混合着汗水,分外难受。

    当然,割麦也并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割累了,可以坐在坝埂上或者荫凉处休息一会。一般情况下,都会从家里带一些水或者干粮、瓜果什么的。就着凉水,啃几口干粮,或者嚼一根黄瓜,都是无上的享受。若是只有小两口,则会更有情趣。麦浪、林带、蓝天为背景,两人有说有笑,仿佛连日子都充满了麦香。林子里鸟鸣不断,微风拂来,地里的麦香、菜香、林中的野花香扑面而来,疲惫瞬间消逝了大半。或者搓几粒麦粒,放在嘴里嚼嚼,闭着眼品尝大地的馈赠,都是不错的选择。

    在割麦的过程中,有时也会遇到野鸡不时地惊起,向着林带从容地飞去。鸟蛋是经常见到的,一窝窝的,大部分没有破壳。幸运的时候,会遇到鹌鹑跳跃着前行,拳头一般大小,腿很长,走起来飞快,很难抓到。蟋蟀、蚂蚱是常见的小虫,伏在坝埂的草棵里,鸣叫跳跃。上帝是公平的,在赐予人类苦难的同时,也制造了无穷的生灵与之相伴。

    等到麦子全部割倒,如砥的大地便如同铺上了一层金毡,很空旷,也很狂野。那金毡和着风,挂着雨,开始走入农民脸上绽开的皱纹,杯中荡漾的醇酒,桌上冒着热气的面馍。

    那是与大地同在的温度,在天地间氤氲,浩浩荡荡,横无际涯。

    打麦是所有环节中最累,也是最有成就感的一环。

    起初,打麦子是用手摔。在光溜溜的地上,将一把把麦子不停地摔打,包在壳里的麦粒就会纷纷跳出,然后用手揉搓麦穗,没有摔出的麦粒就会彻底地脱出。当然这种古老的方法尽管损失很小,但是毕竟效率过低,随着机器的进入,人工脱粒就逐渐被机器取代了。

    脱粒机是一台庞大的机器,从麦子进入机器到麦粒脱出,均成一条龙工序。因此,对于人力资源的要求很高,没有七八个人共同操作是难以进行的。由于要求的人手较多,通常情况下需要两三家联手,动用所有的人力,这样才能保证打麦子的进度。

    我家和三娘家斜对门,关系也不错,两家顺理成章地合伙打麦。打麦的现场,两家十几口人全部上场,不管上了岁数的还是年轻的,都会主动找到自己的位置。年轻力壮的往盘上塞麦秸,一般都是男性。年轻女性负责将风口处的麦秸挑走,劳动强度不大,但是很忙活,一刻也停不下来。岁数较大的负责灌口袋。小孩也不闲着,将成捆的麦子抱到机器前。我和三娘家的大华接近成人,负责将挑出的麦秸堆成垛。

    机器开动起来后,所有人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干起来。满天都是尘土飞扬,秸秆乱舞。机器轰鸣声中,人的说话声根本听不见,只能凑到耳朵边大声嚷。所有人都将自己裹得严实,男人捂着帽子,女人围着头巾,尽可能地将头、脖子和嘴遮住,避免尘土和碎秸子的侵入。打麦子的场面还是很壮观的,机器如同一台怪兽,吞进麦子,喷出麦秸,流出麦粒,十几个人聚拢在它的周围,忙得脚打后脑勺,确实很震撼。

    挑麦秸的活,一直是我和大华的专利,合作了很多年,配合得娴熟而又默契。大华将麦秸挑给我,我再将麦秸挑到垛上。大华是三娘家的老闺女,和我同岁,长得不错,一条大辫。每次见到我,都会含情脉脉地打招呼。三娘家曾经有意撮合我俩,但是父亲极力反对。大华初中毕业就务了农,我则一路顺风考上了高中、大学。父亲担心没有共同语言,影响以后的生活,后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华后来嫁到了邻乡,对象小她两岁,由于性格不合,几年后就离婚了。离婚后,大华去了大连,找了个岁数挺大的大款,后来又去了南非,再以后就没有了消息。我则顺理成章地毕业、结婚、生子,平平淡淡而又幸福地活着。

    打完麦子后,每个人都如同从地里钻出来一样,满身的土和碎秸子。由于劳动量过大,很多人都瘫坐到了地上。暖壶里的水,早已被喝了个精光。有的人家,会带上一些青菜,如黄瓜、大萝卜、西红柿之类的,人们嚼着青菜,畅谈着今年的收成,那种惬意,不是当事人,是很难体会得到的。

    将一袋袋的麦子装上车,大伙满足地离去,打麦子就算告一段落。回去的主要任务就是洗头、洗澡,估计估计每个人都会洗出好几盆污水来。然后就是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然后躺在滚热的火炕上,美美地睡一觉,做个能够笑出声来的好梦。

    小时候,能吃上顿面饭是很奢侈的。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全家总动员,吃上一顿猪肉馅饺子。那时候很天真,以为白面是大米产出来的。因为玉米磨出的面是黄的,也就想当然地认为,白色的大米磨出的面一定是白的。等到自己家终于开始种上麦子,并且美美地吃上白面馒头时,这种观念才得以从思想中抹去。

    第一次吃上真正意义上的“小麦粉”馒头,应该归功于干大姑。她们家比我们早一年种麦子,属于村子里种麦子的先行者。用自家产的麦子蒸出的馒头,宣软洁白,嚼起来香味特别浓郁。干大姑是奶奶的干女儿,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总少不了到场,比亲姑姑甚至还要亲。奶奶会看小孩,远近闻名。干大姑的女儿得了怪病,差点死去,连医生都放弃了,却被奶奶硬生生地救了过来。为了感恩,干大姑就认奶奶为干妈,一直走动不断。因此,大姑用自家麦子蒸出的第一锅馒头,自然免不了给我们送来一些。

    家里的麦子打下来后,要一直储存到冬天,然后拉到碾米房去加工。村子东头倒是有一家,但是加工质量不佳,面不是特别白,可能还是机器不够先进。所以,很多对面粉要求比较高的人家,都去老哈河对岸的东六家存加工。当然,这里一定包含着对什么东西都要求完美的父亲。尽管到东六家路程很远,赶车需要一个多点,但是父亲还是坚持去远处加工。家里就我一个男孩,自然我要跟着打下手,尽管那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加工麦子的机器很长,也很复杂,俨然一台钢铁巨兽。将麦子从一头的桶里灌进去,在另一头的出粉口就能流出面粉。加工麦子可以两遍,想要面粉更白,还可以加工三遍,那就是典型的精面了。当然,麦麸子就会更多一些。我家的面粉全是加工三遍,看着面粉如白雪一样流出,的确有一种特别兴奋的感受。加工面粉不像打麦子那么脏,那么累,对于体力要求也不高,而且又极强的成就感,过一阵子之后,也就将来时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家的土地稀缺,属于精耕细作型,因此,麦子不会种得太多,四五亩地足矣。加工出来的面粉,尽管只有七八袋子,也足以够一家人吃个一两年了。那时候,大米对于老家来说,算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稀罕物,一般人家吃不起,并且粮店里也很少卖,只有家境相当富裕的少数家庭能够吃得上大米。所以,在大米与白面这两样细粮之中,白面占据了记忆中生活的全部。家里人口多,上至老下至小,食物消耗较大。但是,勤劳家里的女劳力,还是习惯于用白面包饺子,每次都包两大盖帘,煮上满满的一大锅。包饺子是很费事的,没有两三个钟头拿不下来。那时,我在初中读书,中午不回家,需要带饭。别人带的是大米饭、小米饭,而我则带的是饺子。同学们很羡慕,我当然也很骄傲。尽管家里也很不富裕,但是为了我那颗小小的虚荣心,家里还是舍弃了时间和精力,为我改善了伙食。

    多年以后,尤其是自己成了家以后,才深深体会到当家的不易。每天无休止的工作,早已将锅碗瓢盆的光泽磨得浑浊。倒到床上,一会就呼呼睡去,哪有什么时间琢磨伙食,每天的主食倒是大米白面,却一点精细做的心情都没有。当然,也就更不能闻到从粮食里飘出的泥土的芳香。现在的人都变得很脆弱,尤其是思想,没有在土地上摔打过的人是很难有土地那种宽广的胸怀的。自己很幸运,毕竟曾经裹着家乡土地的风和雨摸爬滚打过。直到现在,自己的文字里始终跃动着土地的旋律,很鲜亮,很灵动,在那片起伏摇曳的麦浪,在那条浩渺飘逸的老哈河,在那永远魂牵梦萦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