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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土伯伯

  • 作者: 金谷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7-09-2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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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初秋的江南,依然还是那么的炎热,空气还是那么的滚烫,没有一丝季节转换的迹象。我独自驾车从省城杭州回诸暨城区,途中接到了堂弟浩军的电话,约我到老家金村旁的小饭店聚餐。

    傍晚时分回到了故乡世居地,见堂弟浩军尚未到达指定的餐馆,我便信步地走向村西的五泄江边,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径流不息的五泄江水曾经哺育了我。

    站在江堤上,望着江边的老香樟,望着江边的垂垂杨柳,望着穿流不息的江水,望着西边美丽的晚霞,我触景生情,儿时在江边生活的岁月场景,一幕幕在眼前不停地闪现……

    从江边往回走向餐馆的途中,经过村养老院,恰好遇到了一位耄耋老人,满头的金丝白毛,两道白眉毛,晒得黑黑的皮肤,就像粗糙的桔子皮。他正推着一辆小三轮车,步履稳健,车上四个塑料水桶装着满满的清水,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多年不见的定土伯伯。

    我知道定土伯伯已经是很高寿了,但不知确切的岁数,少儿时代心目中的定土伯伯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中老年人,也是一位颇有声望的大队干部,他经常到我上小学的金村学校以贫协主席的身份作忆苦思甜报告,记得最牢的一句话就是“想想解放前,拾的稻桶头(见注),吃的糠拌饭”。

    我赶忙上前向老人请安,定土伯伯停下脚步看着我,透过细成一条缝的眼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时间,就用其惯有的似洪铜钟般声音兴奋地叫着我的名字:“建青,是建青啊!”

    我询问:“定土伯伯今年高寿了?去干什么?”定土伯伯用极其平和的语气说:“我今年九十一岁了,比你爸大五岁,你爸如果还在的话今年八十六岁了。自留地里还种着一些蔬菜,天太热了,到地里给蔬菜去浇浇水。”我惊叹:定土伯伯这么大岁数了,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清晰!

    定土伯伯姓章,名定土,有一兄长,名海囡,终身未娶,膝下无儿女。定土伯伯其实是我不出五服的表伯,定土伯伯兄弟俩是我祖父姐姐的儿子,说是姐姐又不是嫡亲的姐姐。

    祖父的父亲有兄弟三人,三兄弟中祖父的父亲最小,老大、老二俩位兄长因病先后离世,膝下无儿,但各有女儿一个。过去的旧俗,膝下无儿侄子过继,为的是财产不被外人占去了。祖父父亲的俩位兄长过世后,祖父与弟弟俩分别又名义上过继给老大和老二为子,祖父过继给老大为子,祖父的弟弟过继给老二为子,这样就与定土伯伯的母亲就演结成了亲兄弟姐妹,成为了一家人。

    父亲在世时告诉我,定土伯伯一家在解放前曾以“拾稻桶”为生,农忙时定土伯伯兄弟俩就去打短工。我祖父开药店做生意后,家庭生活较前就有所改善了,但我父亲兄弟俩都小还在上学,家中缺少劳动力,因而就把生活状况十分困难的外孙定土伯伯、海囡伯伯一家接了过来,与我们家一起生活,一方面可照顾和缓解祖父姐姐一家老小的生活,共度生活困境,一方面又可帮工兼顾我家田地农作物。解放后,在土改中,定土伯伯一家正式落户定居在我们老家村子里,参加了土改运动。我家因为有了外孙定土伯伯、海囡伯伯在家做帮工,被认定为雇有长工,被划为富农成分,土改扫尾时被改划为工商地主成分。

    定土伯伯因是长工出身当了村干部,是土改中成长起来的农会干部,一直担任着村大队的大队长,直到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因其岁数大了就自动卸任了。

    不要小看定土伯伯斗大的字不认识半个,当大队干部后,他在实践中经历了各式各样的政治运动,在大风大雨中经受了考验,各类大小会议作起报告来,从来不用讲稿,却不离会议主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以一讲数个小时,既生动又活泼,深受党员干部的欢迎。想想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基层干部,那个年代能做到这个程度,确实不易!

    我参加工作后,接触过很多农会干部出身的老同志,对农会干部出身的老同志始终怀有很深的敬意。农会干部们都是在实践中成长起来的,虽然他们没有多少文化知识,文化水平低,很多农会干部甚至是文盲,但他们对党的事业、对自已担负着的工作有着天然的纯朴的感情和无私奉献的敬业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在政治挂帅的那个年代,尽管定土伯伯一家与我们家是两个阶级阵营的人,但两家彼此间并无芥蒂,始终保持着正常的亲戚往来。定土伯伯儿子校新与我是同岁,小学和初中曾长时期是我的同桌,我们俩有着很深的兄弟之情。有一次记忆特深,一次大规模的抄家行动,大队造反派们气势汹汹地来我家抄家,大队主要干部必须参加,定土伯伯是无法推脱的,当全体抄家人员举着红旗喊着口号来到我家中时,定土伯伯与大队妇女主任有意站在了祖宅屋外,未进屋门参与具体的查抄行动。其实,经过土改,家中也不可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但这样的抄家活动在我的记忆中至少有过三次。

    这次见到定土伯伯,感到格外的亲切。临分别时,定土伯伯十分关切地询问起我母亲近来身体状况,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好母亲。

    望着一步步走向远方的定土伯伯的背影,想想定土伯伯一生走过的路,我的心头如同火热的夏日高温,一浪高过一浪,眼中浸透了泪水……

    注:拾稻桶,解放前,诸暨农村中没有田地的贫雇农民,除了给人以打短工、长工为生外,在稻谷收割季节到他人稻田里拣拾打稻后洒落在田里零星的稻谷,贴补家庭粮食之用。

    2017年8月28日于诸暨玉兰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