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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青鸟,入梦来

  • 作者: 朱颜辞镜花辞树
  • 来源: 网络来源
  • 发表于2015-08-05 09: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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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以后要一起保护妈妈。”他伸出拳头,悬在空中,似乎在等待,亦或是期盼着什么。“好!”随伴着一声奶气十足的应答,一只稚嫩的拳头并不怎么用力却很坚定地贴上了他有力的拳。幼儿所特有皮肤的白皙与成年男子的古铜色在这一刻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一如绽在雾气里刚渴饮过晨露的荼蘼花。

    越来越密集的乌云涌了过来,饿极了的狼群般急不可耐地吞吃了天际最后一点鱼肚白。厚重的云层沉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轰隆”闪电像一条白森森的獠牙,在看不到月亮的夜幕中撕开了一道口子。电闪雷鸣中,路旁的树变成了一排张牙舞爪的黑影,好像下一刻就要扑将过来似的,暴雨总是来得叫人猝不及防。

    “又下雨了!”他恼怒地念叨了一句,随即加快了脚步,踏着地上冰冷的积水,在一朵朵伞花中疾行,任由溅起的泥点弄脏他或是别人的裤腿。

    他几乎是一边叹着气一边打开的门,胡乱用毛巾擦了擦湿淋淋的头发便走进了客厅,果然同意料中的一样,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两手环抱着双腿瑟瑟发着抖,待到他坐到她的身边,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把他当做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唯一的依靠。

    他有些不耐烦,略微粗暴地往她的面前放了一杯开水,无可奈何地任她抱着他的胳膊,一言不发。

    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妈妈对于雷电的恐惧愈发地强烈了。

    雨水拍击玻璃的声音不断从窗外传来,她好像睡着了。他感受到腹中不断传来的空虚感,突然想起今天的晚饭还没有着落,便轻轻地挣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向了厨房。

    从柜子里取出两包方便面,往灶台上放了一壶水,点火,似乎并不打算在晚饭上花费太多功夫。尽管较之其他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的同龄人,他早就掌握了做饭这一生存的基本技能。

    她犯了急性阑尾炎。

    他正在睡梦中,安详的梦境里,却突然出现了她痛苦地捂着肚子,口中不断发出无力的呻吟的画面,他猛地睁开眼睛,触电般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她房间,背起她冒雨跑了出去。

    因为发现的及时,为抢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手术很成功,她暂时没有了危险。

    他不知道她忍受痛苦的画面缘何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也不清楚是怎样的力量催使他迅速睁开眼奔向她的所在。他唯一能想起的,是他当时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像爸爸处于弥留之际时一样,如同身处黑暗中的孩子看着手上的烛火,一点一点变得微弱。

    现在他坐在医院的床旁边,手里为她削着一个苹果,安静的听她讲过去的事情。

    “我和你爸是在大学认识的,他就像你现在一样,个子高高的,古铜色的皮肤,有让人安心的笑容。她接过他递过来的一瓣苹果,脸上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我从小就很害怕雷雨天气,可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期待着下雨。并不是我突然懂得了聆听雨的美丽,我盼望雨只是因为那时候雨中会有一把等待我的伞,给我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的温馨,还有那个为我湿半边肩膀的人的温存,那个人自然就是你爸爸。每一次打雷我害怕的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把我抱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在我耳边说,别梳妆,乘青鸟,来入梦,我的姑娘。诓我睡觉。再后来我们就有了你,你像极了你爸爸,有和他一样让人安心的笑容,那时候你好乖,到了打雷的时候会把窗帘拉上,故意把电视的声音开的很大,然后跑过来问我:‘妈妈,我们晚上吃什么’那会儿楼下养一条大狗,你总会在它对着我叫的时候嘟起嘴,从地上抓起石头丢它,好像童话里被触怒的骑士。”

    他抬起头,深深的呼吸,阳光透过玻璃细碎地洒在他的脸上,一脸满足的幸福。他偷偷的望着她的脸,没来由的,险些掉下泪来。

    “妈妈好没用,连打雷都怕。”只有他和爸爸两个人的时候,他这样对爸爸说。“有的时候她一定会比谁都要坚强。”爸爸宠溺地抚了抚他的额头,眸子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以后要一起保护妈妈!”一只有力的拳头,现在他眼前。“好!”他将拳头伸了出去,碰上了那只古铜色的单拳。

    尽管还不能理解爸爸的意思,但这是爸爸说的,总不会有错的。

    那之后没多久吧,爸爸查出了肝癌晚期,只挺了两个月就走了。

    出殡的那天,雨下的出奇的大,好像雷雨天气注定是妈妈一生的劫难。那几天妈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对着房间里,爸爸用过的东西发呆。

    爸爸的离去,意味着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使这个原本衣食无忧的家庭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维谷之境。好在爸爸以前的朋友对故友的妻儿还算照顾,帮妈妈找了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从那时起,他觉得妈妈好忙啊!她不会像别的妈妈一样陪他在午后的草坪上晒太阳,不会带着他在点心铺密布的小巷子里穿梭,更不会在小吃店坐下来,往他嘴里塞一块糕点。她忙的,甚至连给他一个微笑的时间都没有。

    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家里养的那只大白猫是他唯一的玩伴,那几年,他学会了使用洗衣机;学会了用比他还高的晾衣杆儿把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小棉袄挂在衣架上;学会了踩着小板凳把淘好的米放进电饭锅里,学会了在妈妈回家前把饮水机的烧水开关打开。

    他喜欢趴在书桌上,把小脑袋探出窗外看燕子一家筑巢,这是他最大的乐趣。那时候,猫咪抱着尾巴睡得好安详。

    后来他长成一个像爸爸一样坚毅的少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变了的是,他再也不会扯着她的衣角央求她带他去尝尝临街店铺新上架的糕点。

    他开始越来越难以理解她。到打雷的时候只是任凭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默不作声的坐在她旁边。他觉得他对她的恐惧失去了耐心。

    她康复的很好,已经能够在他的搀扶下到室外走一走。

    此时他扶着她在医院的后花园,慢慢的走着。

    “等你好起来,我们去看爸爸吧。”他突然说。

    她似听非听,半晌,指着天边,“你看那边的天好低呀,云彩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初秋的城市有些潮湿,温暖的太阳晒出落叶腐败的味道,他越过她的头顶向她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几年没有和她并肩走过,她居然矮了那么多。

    她所求的,不过是他拉上窗帘,故意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不过是年幼的他走向恐惧的她,道一句:“妈妈,我们晚上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