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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布谷

  • 作者: 吴安臣
  • 来源: 励志故事
  • 发表于2017-09-1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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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样在春日的夜里听到过一只布谷不停地叫唤?那叫声颇有节奏的直击我这个无眠人的耳鼓,曾经看过刘亮程的《鸟叫》一文,在那篇文章里,刘亮程说那鸟应该只有他一人听到过它的声音,而今夜我也恍然觉得这只布谷就是我的知音,一个来过静夜的布谷把我的生命带向凄怆和悲凉。今夜我开始无端地想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没有清楚的见到过一只布谷,但是我记得一个传说,传说中讲:炎帝在布谷鸟来前于鹿原陂毫无头绪地种着庄稼,于是玉帝派了一只神鸟带了些谷种,飞到鹿原陂,神鸟把种子播在炎帝垦种过的土地上,嘴里不停地叫喊着“布谷布谷”,告诉炎帝,及时种植,加紧耕耘,并要太阳神、雨神和土地神一起来帮助炎帝种植。神鸟帮助炎帝试种五谷成功后,玉帝叫它留在人间,繁殖后代,每年春季,它们飞到各地,叫喊着“布谷,布谷”,催促人们及时种植,莫违农时。也许到了今天布谷开始思乡了,于是它在夜气里不断的叫唤着,寻找着一条返乡的路。

    据说布谷是一种具有巫性的鸟儿,至今很少有人见到过他们的巢,如果你真正见到布谷了,那么你的运气不是太好就是太糟,就像我们的头顶有乌鸦飞过一样,你一定会走入这种鸟儿的魔咒之圈。还有人认为如果你听到第一声布谷叫时正在忙碌,那么一年终将在忙碌中度过,不得停歇;如果你正在休息,那么一年来你都会清闲;如果是在如厕时听到第一声布谷叫,那么这年的运气肯定很差。

    不知到是什么原因把我们的命运和这种鸟儿挂上钩儿,还是布谷在一种冥冥中安排着我们,也许在它下凡时,玉帝已经赋予其一种神秘而超然的力量,于是我们惧怕这种叫声,而农人听到这种叫声就会在内心深处警醒了一般,抓紧农时。但是这条路通向九霄,路途漫漫,征尘艰险。于是它无奈地把血泣在了漫漫的黑夜里,融解在一片又一片惨淡的月色中。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柔软起来,无端地可怜起这只飞越季节的鸟儿来,我不属于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今晚我发现自己就是一只布谷。其实多年来自己不也是只返乡路上的布谷吗?走在月色下,布谷声响在远处,也许今夜它也觉察出一个知心人正在倾听它的心声一般,叫得分外地深情和投入,以致我看到了那片被它的血染红的月色,传说中的杜鹃啼血在今晚把整个夜空笼罩在一片暗红中,红色月华一直流向我的内心,我仓皇地逃回屋呆着,仿佛想躲避什么,但是那声音又传来了。我又走出屋外,心神不宁地徘徊在月光下。心中开始了漫长的返乡之旅。

    记得小时候是在云南的这个大高原上出生的,我把大高原当作我的故乡。大高原的红土地把它特有的红色嵌进了我的灵魂,但是当我还来不及携一把这红土在身上时,我已经身不由己地回了河南,那是黄河边的皇天厚土,但是那儿终究不属于我。八年后我辗转中还是逃离了那块土地。我三岁,继父闯进我的生活,他的入侵多少带着些强迫的味道,那时他像侯鸟般往返在豫和滇之间,我觉得一个农民像他那样是不应该那么忙的,他究竟为铁路捐了多少资我实在不清楚,总之一到云南农活忙的时候他就要回河南,然后在云南的忙月过后,他又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仿佛回去河南消夏。不知过了几年,当我对他的敌视减轻了时我问他,河南到底有多好,他说那儿一马平川,哪像云南到处是山,生活在这里,闷得不行。河南大平原上,有棉花,像抒情的云朵;芝麻喷香,能香飘数里;那西瓜长得也有娃娃般大;小枣蜜一样甜;野兔满田野都是,多得像云南的麂子等等,于是我和妹妹把北方平原想象成了童话里的仙境,而我和妹妹就是里面的天使。

    在这种诱惑和继父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往河南去,去了才发现那儿没有我们真正的家,简直是寄人篱下,贫瘠的盐碱地上撒下的种子只够做来年的种子,也就是说播种和收获是对等的。我们一家就这样守望在苍黄的岁月里,所有人挤在狭窄的牛毛毡房子里,日子愈捉襟见肘,苦不堪言。但是这些还不够,才两年的功夫就不断的遭遇天灾。大水冲进了我们的家园,游鱼像从天而降,连玉米地里都成了它们的游乐场,甚至我家的院落里都捉到了很多的泥鳅,吃鱼是近在眼前的美事,但是吃鱼的美事是代替不了现实的生活残酷的。我们依然困顿在水里,母亲一直都没把这地方看成她的第二个故乡,她对那些似乎永远吃不完的窝窝头深恶痛绝,梦里都在描述云南的米饭,那些散发着甜香的米饭氤氲在每个梦里。

    母亲在退潮时义无反顾地携两个妹妹回了云南,但把我拉下了,她认为我大了,而且正在读书,她把我丢给了继父,她夸大其辞的认为,在后一步的话我应该也找得到回乡的路,但是令母亲意想不到的是,她的儿子在其后居然跋涉了8年的时间才找到那条返乡的路,八年中国抗战结束,八年中我的心灵也几至钝化了。八年中我往云南写了几十乃至上百封的信,但是没人理会我一个孤零零生活在北方天空下孩子的感受,甚至连母亲对我处境都无动于衷。后来我发现那些信几乎都被继父给藏了。我望断天涯的企盼,最终看到的是平原上笼罩的一层又一层重叠的雾气,那些蒸腾的雾气把我返乡的路变得真正的山高水长。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我曾经想到要饭回大高原去,但是我去咨询了有关人氏,他们告诉我,孩子不要傻了,饭你能不能要来还是个未知数呢!说不定你在中途就会饿死掉呢,也许想见母亲的念头太强烈了,于是我权衡后最终反倒放弃了讨饭回云南的念头,我不想死在漂泊的路上。每当望尽平原的落日时我的惆怅就一浪高过一浪的在心底翻涌,没人理解一个孩子心里的秘密,我在一个又一个的午后奔走在平原上,耳边滑过的是棉花和芝麻,带着呼哨,这些静立的植物都在耻笑我一样,于是我一次又一次的迷失在路途上,我无法再体验独坐高原之巅观望高天流云时的洒脱了,感觉大高原离我越来越远。十多年时间窝窝头不断充塞着我瘦弱的腮帮,但是返乡的念头仍是那么强烈,以至于把梦里的一个土丘也夸大为高原的模样。

    八年的独立生活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解放,我回到云南,没人认识我了,连那些昔日的朋友也对我的变化感到惊诧莫名,谁还能接受一个满口外乡人口气的朋友?母亲也外出多年,了无音信。于是我再次在大高原上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每一股山风里带着的凛冽气息把心置入悲凉,连两个妹妹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在我的故乡成了陌生人,又是那种漂泊异乡的处境。“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千年前的马致远道出了我的心声。唯一能和我平等地用同一种语言交流的继父把我视为陌路人,他对我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好像很不适应一样,他几乎很少和我说话。沉默中我发现,大高原啊,我心灵的原乡拒我于千里之外。

    在考上大学那年我突然萌生了回生父家乡的念头。那儿是山东日照。一个而今富庶的鱼米之乡,幼时的我印象中那儿港口林里,大海浩瀚,在那呆久了,也会有大海的心胸和气度,海鸥会听你的诉说,海风会传达你内心的秘密。这样的地方你没办法不爱她,她的气度。她的妩媚,她的神秘遥远似乎都是为我准备好的,回去时我满怀幻想和期待,我甚至觉得此去我的命运将会发生转机。那儿毕竟有和相同血液的人充当着我的父亲,我天真地想他肯定是爱我的,但是由于一些什么原因迫不得已离开了我,因为他是一个知青,返城时他肯定有很多的难言之隐,虽然姥姥和母亲把罪过全都推给了他,让我恨他,甚至要拿出我的灵魂来恨,但是走到今天我实在无法把恨埋藏心底,我要去见的就是这些一个我没有谋面却已在我的额头刻着恨字的父亲。

    但是现实的残酷是无法逆转的。我几经周折后找到的是父亲的一丘荒冢,草儿在坟头疯长着,这个我未曾有影像的父亲就这样从我豪无准备的视野里消失了,他在一场车祸里不明不白地去了而且生前不断的念叨着要见我一面,但是他走得太过匆忙,于是他把遗憾带往那个黑暗的世界。我没流泪。他的逝去把我视山东为故乡的梦想又轻易击碎了,继母的眼睛像日头一般的毒,她一心想把我逼回大高原去,我心说你不用逼,我自会回去的,几乎是丢盔弃甲地回到云南。在风雨中浮沉数载,我真的迷失了,何处是我的归程啊?

    今夜在布谷鸟的叫声中我把自己也想象成一只布谷。我想追寻着它去寻找我的路,哪怕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返乡路我也愿走。但前路很远,远在远方。